空气中异样的潮闷浮动,酝酿着一场欲来的大雨,
今夜无星无月,风中传来浓烈泥土草木味,还隐隐混着丝烧纸的味道。
录节目的地方在郊区,查得没那么严,陈则眠一路开车过来,在路口看见好几个烧元宝冥币的,远远看去橘色火焰明明灭灭,偶尔隐约传来压抑的哭声,还真有点瘆人。
开到节目现场就热闹很多了。
补录镜头的、广告的、拆棚子的、收道具的、看摄像机的、聊天的、合照的,干什么的都有。
牛马不过清明节。
陈则眠停下车,给程紫伊打了两个电话都没有接。
难道也在补镜头?
他下车往片场走了走,没看见程紫伊。
巷口,有个穿着工作马甲的男助理朝他招手:“陈老师,您是来接程紫伊的吗?”
陈则眠应了一声:“是啊,她人呢?”
助理说:“她身体有点不舒服,在车上休息呢,她跟我们说你会来接她,让我在这儿等你。”
听到这儿,陈则眠立刻想到了程紫伊上次生病,当即跟着助理去接程紫伊。
车里,程紫伊半靠着后座,身上盖了件衣服,像是睡着了。
助理压低声音:“她有点感冒,吃了药睡着了,最近工作太累了。”
陈则眠迈上车,先探了探程紫伊额头的温度,见她没有发烧,才放下心。
他轻轻推了推程紫伊:“表妹,表妹?”
程紫伊眼皮颤了颤,像是努力要睁开眼,可又因为太困醒不过来。
助理说:“没事陈老师,我们领导说,让她睡会儿也行,您要是着急回去,开我们的车也行,看您怎么方便。”
外面那么多人,陈则眠也不能把她抱出去,就说:“那我去把车,咳咳咳,先开过来。”
看到陈则眠咳嗽,助理瞪了瞪眼:“哎呀,陈老师不会也感冒了吧。”
陈则眠扶着前排头枕,咳了一会儿:“没事,我是气道敏感,你们车上香味太浓。”
助理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艺人在车上补妆,可能是化学品味道刺激的,我们平时都戴口罩,也忘给您拿一个了。”
陈则眠又咳了两声,隐约听到自己呼吸时有哮鸣音,感觉好像被刺激得有点严重,竟然犯哮喘了。
气管里呼噜呼噜的,像是卡着什么东西咳不出来。
助理赶紧抽出两张纸巾递过去。
陈则眠喘得厉害,接过纸巾,刚放到口鼻处,就闻到了一阵淡淡的果香。
紧接着,眩晕感倏然袭来。
陈则眠意识一沉,缓缓向后倒去。
随着意识苏醒,最先恢复的感官是嗅觉
陈则眠闻到了泥土的气息。
然后是听觉,有雨声、风声、雷声。
陈则眠神思回笼,猛地睁开眼,还没来得查看周围环境,就先发出爆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巨咳。
程紫伊紧张惊惧的声音在身边响起:“陈则眠,陈则眠,你没事吧。”
陈则眠摇摇头,喉咙嘶哑,喘息着说不出话。
头顶隐约有微弱的光从高处照下来,看起来像是一个陈旧的、废弃的地下室。
灰尘非常大,对陈则眠本就敏感的气道,造成了更为强烈的刺激。
“过敏性哮喘,连几种过敏原都一样。”
有一道略微熟悉的男声从头顶传来:“我知道你是谁了。”
第125章
“你是陈轻羽的儿子。”
听到这几个字,陈则眠倏然抬头。
昏暗的光线难掩他眸中惊诧万分的神色。
程紫伊轻轻拽了陈则眠一下,她压低声音,语速急促而清晰地说明情况:“是纪沉舟,我老板,可能就是悬赏上的那个人,他整过容、性格大变、眉宇间骨相轮廓有重叠。”
陈则眠眼眸微垂。
纪沉舟居然就是关豫?!
那个杀了卧底警察的服务生。
关豫不仅认识陈轻羽,而且很了解,能够在不知晓陈则眠身份的情况下,通过种种特征认出他是陈轻羽的儿子,还针对陈轻羽过敏的特性,专门设计他接触过敏原引发哮喘。
刹那间,所有零碎线索连成珠串,一通百通——
为什么警局所有人都对他亲和又疏离;为什么傅观澜要把关豫的悬赏公告给陆灼年;为什么在机场纪沉舟看到他会那么惊撼;为什么他说要为小金丸案取证时,陆灼年会用那样意味深长的眼神看向自己。
陈则眠闭了闭眼。
当年震惊一时的瑶台阆苑案中,那个牺牲的卧底警察就是他爸!
陈则眠心潮涌动,然而这须臾之间,他又不得不强行按下汹涌激荡的情绪。
大脑高速运转,分析着当前的情况——
傅观澜今天才印了新的悬赏公告,这表明纪沉舟就是关豫的信息,还没有被警方掌握。
可纪沉舟不知道这个消息,他不清楚警方查到什么地步,会突然跳出来对程紫伊下手,一定是觉得自己身份暴露才会有的动作。
关豫藏得那么深,为何会觉得自己暴露?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
陈则眠想起纪沉舟第一眼看到自己时,那转瞬即逝的惊骇,心下了然——
关豫害怕了。
那一瞬间,他把陈则眠认成了陈轻羽。
一个二十年前被他亲手所害的人,陡然再次出现在眼前,关豫怎么可能不害怕。
时间又正巧赶上清明节这个特殊节点,怎么看都带着冤魂索命的悚然感。
尤其是在机场分开后,短短几个小时后,陈则眠就因为送程紫伊恰好再次出现在关豫面前。
他作贼心虚,以为陈则眠是蓄意接近,借机调查。
关豫以为自己暴露了,提前扣下陈则眠和程紫伊,作为和警方谈判的筹码和人质。
所以陈则眠必须假装掌握很多信息,不能表现刚知道陈轻羽是自己父亲的样子。
关豫谨慎机警、逢机立断,在发现程紫伊怀疑他的刹那就迅速出手,将人控制了起来,如果让他知道警方尚未掌握‘纪沉舟可能就是关豫’的这条线索,那么为了防止身份外泄,关豫一定会将他和程紫伊同时灭口。
所以即便直到此时,陈则眠才知晓当年牺牲的卧底就是自己父亲,他也不能激动、不能惊怒,更不能让关豫发现他们的两次相遇都是巧合!
万物有则,这笔陈年旧账,也该到了清算的时刻。
陈则眠仰面看向天井,意味深长道:“关豫,你果然很小心。”
关豫太久没有听到过有人用这个名字叫自己了,不由发出一声古怪的轻笑:“要怪就怪你和轻羽太像,我想不注意都难。”
陈则眠看了眼身侧的程紫伊:“她和我们的事好像没什么关系吧。”
关豫:“你这个表妹太聪明,我不敢留她。”
陈则眠强压咳嗽:“对自己公司的艺人动手,你也是穷途末路了,关豫。”
关豫的声音从高处传来:“先想你自己吧。”
陈则眠冷笑道:“想什么?想你二十年前用我爸的命换取荣华富贵,二十年后又想用我的命换你一条生路吗?”
“你和他也不是很像,”关豫沉默几秒:“轻羽从不会这样和我讲话。”
陈则眠想说些什么,气管却忽然一阵痉挛。
他捂着胸口,剧烈呛咳不停。
雷声雨声都化为背景,一时间,空旷的地下室里,只有陈则眠剧烈的咳嗽声。
关豫居高临下,垂眸看着那道酷似陈轻羽的身影,眼中闪过一丝极复杂的情绪。
紧握的手指将内心纠结暴露无遗。
他也曾和陈轻羽一同受困,不小心掉进了阴暗潮湿的枯井中。
那也是一个春天。
即便已经过去二十年之久,关豫仍清楚地记得井口有一株繁茂的老槐树。
花瀑稠密如雪,坠在碧色绿叶间,长风吹过,细密花瓣簌簌抖落,在井底铺成香软细腻的槐花毯。
陈轻羽花粉过敏,在井下咳得也是这样撕心裂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