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消两秒,那边就接通了,带着询问的语气说了声“你好”,音色有几分耳熟,但蒋鸷人际太广,他一时没能具体地匹配上哪张脸。
没太在意,蒋鸷拉开车门重新坐回主驾,绝不委屈自己在寒风中多待半会:“你好,方便出来挪下车吗。”
对方静了片刻,迭声道歉:“不好意思,我以为……请你稍等,我马上出来。”
这句道歉被省略的解释以及背景里鼎沸的人声削弱了诚意,信号的中断更是将电话对面的可信度直接降为零,蒋鸷算不准这个“稍等”得稍到何时,左右都是等,他索性抽出根烟叼唇边,还未点上,余光里有人朝这边疾步走来。
蒋鸷摸打火机的手一顿。
那把嗓音和当晚仅一面之缘的脸庞勉强对上,又因为对方风格迥然的穿着而使他的判断多了份不确定。
直到那人近至眼前,俯身叩响了镀膜的车窗,蒋鸷的眼神和今夜的月色一同降落在对方的眉尾痣上。
第3章
戚缈右肩挎着纪望秋落在前台的书包,指间夹着下车时摘掉的墨镜,要用这副不习惯的扮相和别人交流难免局促,他从电话挂断到叩响车窗的过程中便一直酝酿着言辞。
然而车窗降下来,对方的轮廓在眼中明晰,戚缈拟好腹稿的开场白顷刻打乱了字词,他微张着嘴,难以置信这天杀的巧合。
短短几秒的情绪错杂间,戚缈安慰自己,这种一看就身价不菲的人肯定见识过太多出众相貌,怎可能被他这毫无特色的平庸面庞占据高贵的脑容量。
深深折服于自己合理的想法,戚缈放下心来,打乱的腹稿也码正了:“抱歉,我第一次来这里,不清楚车位是归属个人的,我马上开走。”
不等蒋鸷开口,戚缈转身跑向自己的车,安全带都顾不上系,打火启动手脚麻利地移出车位,开出几米远后紧挨道边的非划线区停下,从镜中瞥见那台劳斯莱斯还在原地一动不动。
戚缈这人最怕办事欠妥,寄人篱下八年,纪家从未有谁指摘过他什么,可亏欠心理往往在学会看人眼色时就植根发芽,多年来早就渗透到生活各处。
他想了想,揣起手机下车原路折返,刚绕过轿跑的车头就闻到一股不算浓郁的烟味,来不及收住脚步,他从降下大半的车窗内觑见男人叼着烟的侧脸,左手搭在方向盘上,右手正握着手机敲字,垂睫时有种漫不经心的懒散。
似有察觉,发完消息后蒋鸷熄屏搁下手机,拿掉烟转过脸来,一缕烟雾自唇边飘向朦朦的灯光里。
“有事么?”蒋鸷问窗外去而复返的人。
戚缈其实不太喜欢烟味,碰上有人抽烟的场合他通常能躲则躲,但此时钻入鼻腔的味道还算柔和,他似乎并不反感。
上前几步微微弯身,戚缈尽量将视线和对方保持在同一水平线上:“先生,我赔你吧。”
连同这句话送入车内的是裹挟着椰子糖气味的晚风,蒋鸷深感意外般挑挑眉,默视了半晌戚缈神色认真的模样,难以理解他的用意:“陪我什么。”
“赔你今晚的车位费。”戚缈说着亮起手机点进支付界面,“不经允许占用了你的私人车位,真的很抱歉。”
屏幕的一方亮光投在戚缈脸上,顺着他的眉眼和小翘鼻分割出明暗有致的光影,蒋鸷无言地移开眼,将才抽两口的烟摁熄在车载灭烟盒里,怀疑自己的思维被繁重的工作压垮了一部分。
“你借用超两小时了?”蒋鸷问。
戚缈抬起眼,心道对方果然没认出自己,明明两小时前他们才在书店打过照面:“没有的,就停了几分钟,我只是进去帮人拿点东西。”
精心打扮成这样只为帮人拿东西——蒋鸷礼貌地没有拆穿,说:“就当是在免费时段里停了次车吧,不碍事。”
戚缈坚持道:“这样我心里过意不去。”
“你觉得我该怎么收费。”蒋鸷回视他,“五块上下?似乎没必要。几十一百?未免太破坏市场秩序,我干不出来。”
挺有道理,戚缈直起腰,却还杵在车窗外没有动作,着实不想欠人情,于是为难地刮了刮手机壳边缘。
“如果你实在过意不去,”蒋鸷将左肘搭在车门上,“或许等我想好不破坏秩序的方法再联系你?”
戚缈连忙点头:“那我给你联系方式——”
“挪车电话牌,”蒋鸷提醒,“我有通话记录。”
可算结束了这场争辩,蒋鸷目送戚缈脚步轻快地上了车驶离,他升起车窗,重新拿起扣在扶手箱的手机,对话界面五分钟前多了条新消息:马上马上!
把车子倒入划线区内,蒋鸷没闲着,端了块平板浏览资料,副驾车窗被敲响时他头也没抬地按了开锁键,然后关掉平板放回去。
车门拉开,一个中性打扮的金色短卷发女生填上副驾,蒋鸷拉过安全带:“以后到门口再来给我说马上。”
“临时被乐队的人拖住喝了两杯嘛,”夏荔扒了扒被吹乱的头发,“说了我自己回去就行,也没多晚。”
“要是有什么闪失,恐怕你姐会绑上全公司人马跟我拼命。”蒋鸷眼尾一扫,右手微抬挡下夏荔伸向他烟盒的爪子,“嘴痒吃糖,别在我车里抽烟。”
“净吃苦了我。”夏荔无趣地撑着下巴,“你到底给我姐派多少活儿啊?能给她减减压吗?”
蒋鸷不咸不淡道:“不如你下次守时出来,就当给我降降压。”
夏荔装聋:“啊,突然想吃酱板鸭。”
回去还有事处理,蒋鸷不跟这丫头废话,四平八稳把人送到家门口,回到住宅正好收到方若竹消息:辛苦你送我妹回去,方便打电话不?
撂下车匙,将伞往一整面靠墙的胡桃木伞架中一插,蒋鸷边拨号边走进里屋,对面很快接通,两人毫无铺垫直奔公事,直到蒋鸷倚在桌边喝完一杯水,他才问:“下午跟行桨那边的人谈得怎么样?”
方若竹把两个多小时的商谈精炼成几句重点,而后道:“那位纪总额外提出想见你一面。”
蒋鸷戳亮桌上的平板,思索片刻,语气平淡道:“行,等我下周抽个空。”
平板解锁后重现在车上时没看完的页面,蒋鸷指尖一滑,看了一半的新闻报道返回顶部,“廿载掌舵人减持,行桨股价遭重击”的黑色标题赫然在目。
“近日,行桨集团遭遇重大变故,董事长纪向桐因交通事故伤势过重,目前无法继续掌管公司事务……”
全篇新闻稿笔墨流畅,戚缈拨拉着手机页面,却屡屡被楼下的争吵分走专注度。
他干脆中断浏览,收藏网址并将书签命名为“论文格式”,退出页面后顺便瞧了下时间,把即将响起的闹钟关掉。
房门开着,戚缈踩着棉拖无声步至外面走廊,搭着护栏从二楼循声望向一楼客厅,挑空两层的中堂设计让他轻易将楼下的争执画面收入眼底。
“爸爸还在医院里躺着,一天不醒一天就安危难料,你能不能稍微懂点事?”纪明越身上的白衬衫松了领扣,领带扯得歪扭,一张俊容尽显疲态,“纪望秋,你今年十九了,多为这个家考虑可以吗。”
“我靠,都说了我只是染个头,至于上升到这个高度吗?我没去医院看望过?难道我染回来爸爸就能病中惊坐起了?我总得继续我的生活吧?”纪望秋顶着一头睡乱的粉发抓狂,“那你呢,你彻夜不归就叫成熟了?”
“我是去嫖还是去赌了?我没猝死在办公室你就该偷笑了!”纪明越深吸一口气,努力让情绪平复下来,“纪望秋,你自个好好想想吧。”
说完,他捞起沙发上的外套大步离开屋子,不多时,外面响起车子远去的声音。
纪望秋抓着睡衣下摆孤零零站在客厅中央,直到保姆试探性喊了下他的小名,他摆摆手,拖着步子朝楼上走。
才走一半,纪望秋在楼梯中段停下,抬头看向立在楼梯口的戚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