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想想就美。
老房子的庭院里放了两把藤椅,盛嘉泽拉着盛遇,从白天畅聊到晚上九点多,聊得口干舌燥了,才拍拍屁股欣然而去。
庭院恢复宁静。
没过多久,盛遇被颈侧突然的冰冷刺得一激灵,豁然坐直看去,先看到了一瓶冰矿泉水,抓着瓶身的手指匀称修长。
一抬头,路屿舟睫毛垂下,散漫的目光落在他脸上。
“……你怎么下楼了?”盛遇接过矿泉水。
路屿舟拉开另一把椅子落座,“学累了,下来歇歇。”
从b市回来以后,两人貌似就再没有过这样安静独处的时间。
盛遇学校医院两头跑,路屿舟要准备竞赛。仿佛有一双无形的手,抓取了他们的空闲时间,两个才十七岁的男生,就这样被推着走,稀里糊涂忙碌起来。
盛遇拧开矿泉水喝了一口,慢慢靠回椅背。
“她还是不记得人?”
盛遇:“嗯,就对我有点印象。”
路屿舟抿紧了唇,靠上椅背,望着惨白月色,神情有几分说不清的复杂。
他这段时间常去医院,大多时候不敢说什么话,只能跟老人家安静地打个照面。
有时他假模假式测完体温要走,兜里会被塞一个新鲜的苹果。
祖母笑眯眯地,问他:“你多大了?”
下一次再去,祖母还是问他:“你多大了?”
“……”
那是路屿舟第一次后悔跟盛开济较劲。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否还有机会跟清醒的老夫人吃几顿饭,聊聊几岁了,在哪念书,读什么专业。
夜风微凉,绣球花快败了,花香格外浓郁,像盛夏的尾声。
盛遇忽然轻声问:“路屿舟,你觉得,我去法国留学怎么样?”
路屿舟望着院子里的葡萄藤发呆。
藤上只挂过一次果子,还青涩的时候就被摘了,他们至今没尝过甜的葡萄。
他不是伤春悲秋的人,这一刻却忽然有点感慨。
可惜了。
这一个戛然而止的夏天。
“挺好的,去吧。”说话的人声线很轻,路屿舟都怀疑是不是自己的声音,飘飘忽忽,没落在实地,“吃不惯那边的食物就发消息,我给你寄。”
盛遇一下被逗笑了,“你是不是偷听我跟盛嘉泽聊天。”
路屿舟跟着笑了一下。
盛遇这几天一直在浏览阿尔萨斯的资料,查看那所大学的专业排名……
他预料到了。
第60章 回国
冬月,阿尔萨斯。
这里的冬天比a市冷,车内空调开得很足,盛遇手指抵着额头,歪在后座昏昏欲睡。
司机用带着口音的法语说:“先生,到了。”
计程车停在康复医院门口,盛遇刷卡下车,抱着一大束白玫瑰,步履匆匆进了医院大门。
前台是位华裔女士,对同为华人的盛遇有种莫名的亲近,一见他进门,就招手笑道:“Shing,你今天迟到了。”
Shing是盛遇的姓氏音译,法国人非常礼貌,相比随便一取的法语名,他们更喜欢叫盛遇中文名,但他们又记不住。没法,盛遇只能取了个简单的音译名。
盛遇歪着头一笑,面露惭愧,“路上碰到教授,喝了杯咖啡,真抱歉。”
前台摊开了一个登记册,他在探望那一栏签了个名,把笔搁下,转头挤上了电梯。
他提议代替盛嘉泽,前往法国留学时,盛开济很是意外。
但盛董事长竟然没有多问,第二天就让助理重新整理资料,投递给了霍尔曼大学招生办。
入学手续办得很快。盛遇在成绩上那点小傲劲终于派上了用场,他早在高一就拿下过雅思7.5的分数,高二上半年考过sat,分数凑合能看,至少他自己觉得还能再高一点。虽然差强人意,可当做留学的敲门砖已经足够。
由于雅思成绩只能报名英语授课项目,他又临时考了个ETF,挤进了霍尔曼最热门的金融专业。
忙完一切已经是九月中旬,同时期的大一新生已经开始上课,盛遇没法耽搁太久,在棋牌馆呆了两天,听了姨妈两天没歇气的念叨,第三天晕头转向地上了飞机。
时间匆忙,来不及跟每个人道别,他这边刚落地阿尔萨斯,微信就被各位校友轰炸了。
盛遇只得发了条朋友圈,至今还在置顶挂着。
盛遇:【去读大学了,没空瞎聊,不要打扰尊贵的大一学长。】
不出意外,这条臭屁的朋友圈发出后,他又遭受了各方的‘唾骂’。
阿尔萨斯的夏天凉爽干燥,刚落地的那段时间,盛遇还挺不适应,不会一动就出汗,不用每天三四个澡,没有吱吱呀呀的风扇,即便不开空调,室温也维持着20度上下。
他习惯性只盖薄被,结果第二天就光荣感冒,惹得他给路屿舟连打了三个电话吐槽。
“奇了怪了,这边又不下雨,偏偏一到晚上就降温……”
那阵子他还住在学校宿舍,三位室友一个赛一个奇葩,有一位也是华人留学生。
盛遇经常骂学校骂到一半,扭头礼貌微笑,“bonjour。”
这时耳机里就会传来路屿舟低低的闷笑,“你室友又回来了?”
盛遇跟这几个人聊不到一块儿,每到这种时候,他就火速抓起手机溜去楼层露台。
霍尔曼校舍每层有十几个宿舍,每一层带一个露台,面积宽敞,布设了很多铁椅子,每到夜晚打电话的学生都很多。
盛遇从来抢不到椅子,他总是蹲在角落,一边拽着砖缝里的杂草一边跟路屿舟闲聊。
蹲得脚麻了,他就意犹未尽地咂咂嘴,说:“我得回宿舍了,明天聊。”
次数一多,路屿舟就大概知道了他的血条,每打二十分钟左右,就会主动说:“你回宿舍吧,明天聊。”
盛遇一蒙,“为啥?你有事?”
路屿舟:“你有事才对,脚不麻吗?”
盛遇:“……哦。”
法国是个非常注重社交礼仪的国家,亲身体验和祖母口述有相当大的差别,盛遇花了很长一段时间来适应,大一的课又密又繁琐,他必须兼顾两者,同时还要抽出时间来探望祖母。
而在他最忙的那段时间,国内的路屿舟拿下了数竞联赛省一,开始准备cmo,参加省队集训。
集训营管理严格,路屿舟只有周末能拿到手机。起先两人每周末还会通一次电话,后来不记得哪个月,盛遇忙忘了一次,周一才想起来,拿起手机一看,密密麻麻十几个未接来电。
他拨回去,那头提示已关机。
盛遇一直对几千里的距离没有实感,他总是屁大点事都要打电话跟路屿舟蛐蛐,而路屿舟总会在第一时间接起他的电话。
除了见不到面,他们好像还在彼此身边。
直到这次,盛遇忽然意识到,九千多公里不是一个写在黑板上,可以随便擦去的数字。
集训应该很累,如果没有他的骚扰,路屿舟或许能得到惬意的半天假期,累了一周,能好好睡一觉。
他总说路屿舟是个不需要睡觉的驴玩意儿,但他比谁都希望路屿舟多睡两分钟。
盛遇开始有意识地缩短通话时间和频率,他还是喜欢跟路屿舟叨叨,但更多时候只是发微信,想起来就往对话框里扔一条,等着路屿舟周末拿到手机‘批复’。
他们好像没有变,却多了很多顾虑,盛遇有一天给路屿舟打电话,发现自己已经被顾虑撕扯到不知道该聊什么。
“……”
听到路屿舟的声音,他甚至有些恍若隔世。
六个小时的时差,还是阻隔了一些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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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房开了充足的暖气,挂墙电视放着近期新闻,主持人的声音很催眠。
男生声线轻快,人未到声先至:“罗拉女士!我又来看你啦!”
尾音落下,房门被人推开,探进来一张玉面黑发的亚洲面孔,含着笑意,眼尾一弯,像两枚小月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