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我有病,但是像你这种缺失安全感的患者也挺少见的,我们病得不分伯仲。”齐霁无奈地扯起嘴角,心头泛着苦涩。
“你这样会给我一种……你在算计我们感情的感觉,”周舟骂完那一句又快速冷静下来,克制地表达着自己的感受,“万一你某一天觉得我们之间两清了,你就要甩甩手走人了。”
周舟的文科功底深厚,言语间能把他俩尽力维持着的友谊说得跟分手一样痛苦,事实上他们什么都没明说,又要求对方拿更进一步的关系对待自己。
这个观念在某个时刻根植在他们内心深处,时不时就会张牙舞爪地冒出来。最可恶之处在于,不止他和周舟这样认为,就连身边的朋友都笃定地认为他们之间绝对有事。
周舟的眼睛睁得很大,瞳仁充分地暴露出来,齐霁又稀里糊涂地被他的眼睛吸引了,他尽量让自己不去直视对方眼里的光,指指自己还未拆封的行李,“那个小区下周就要拆了,我家当都在这了,我有什么好甩手走人的,我可没有睡大街的打算。”
周舟决定放弃讲道理,无赖道:“我不管,我就是见不得你这么理性地对我。”
“周舟,我只是想对你好,这跟我愧不愧疚没有关系。你不也说过,我早就不是以前的我了吗。”他特意搬出周舟说过的话来堵对方的嘴。
周舟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齐霁早就在数次斗嘴与争论中得出了经验,他越是因为周舟的话而激动,周舟就越是要跟他争出个所以然。
相反,他的反应越平淡,就能越快顺好的周舟的毛。
他绕过周舟,开始收拾纸箱里的东西,“要是学校里你那群小粉丝知道你私底下是这个样,早就对你滤镜破碎了。”
“我又不在乎别人怎么看我,我本来就讨厌他们对我莫名其妙的期望,我只在乎——”
没说完的话被齐霁的一个喷嚏打断,大抵是因为吹多了空调,齐霁的鼻炎又发作了,他捂着嘴打了好几个喷嚏,周舟没能说出最后一个“你”字,径直进了厨房,给人烧水泡药。
第70章
微苦的黑色药汤让齐霁忍不住皱眉,捏着鼻子一口气灌下去,口腔到喉头都蔓延开苦涩的药味。他刚想问周舟有没有吃的东西,才对上眼,对方就把一罐话梅放到他面前。
周舟的学习能力不仅体现在一路突飞猛进让任课老师都咂舌的成绩上,更表现在对齐霁的了解上。
和齐霁相处的每分每秒,他都认真地研究对方的习性和生活习惯,必要时还要认真记录下来了。
用陈放的话来说,周舟适合开设一门学科,名字就叫齐霁研究学。
他对齐霁身体上的小毛病了如指掌,知道每逢换季,齐霁的过敏性鼻炎就会发作,知道齐霁睡着喜欢抱着东西,所以在人搬来前专程去商场挑了两个最大最软的玩偶放在客房。还知道齐霁假装生气时话很多,真生气了只会晾着他不理他。
齐霁是这么多年来,他第一个想要认真了解的人,也是最后一个。
父母离世之后,周舟的日子没了指望,对生活抱着得过且过的态度,曾经吸引他的很多东西——玩具模型,新款游戏,电视节目,都变得索然无味起来。一旦想到自己自私地因为那些东西快乐着,他就不可避免地幻想着至亲因他丧命的痛苦。
他把全家福藏在看不见的地方,不敢让眼泪亵渎他们的脸,只能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说着“对不起”“我想你们了”。
快乐和苦痛在他这是等价的,周舟拒绝选择快乐,以此避免可能到来的痛苦。
从小学到高中,他心情不好了就会去天台上发呆,当然没有想死的想法,他害怕死亡,只敢隔得远远的,俯瞰这座小城的景象。
风会吹过他的面庞,很多时候生活像被风吹起的一片落叶,重重卷起,轻轻落下,经历过重大的变故,周舟被逼着长大,不会再有人挂心他的生死,为他的人生负责了,他必须得对得起父母,等到他们有天进入他的梦,再笑着对他说一句“周舟,你做得真棒”。
周舟的愿望只实现了一半——他在人前装得完美无缺,打造出了一个虽然成绩一般,但人品、道德、素质处处都闪着光的优秀形象,跟他接触过的人,总能和他成为或深或浅的朋友。
他配合着所有人期待的样子,别人希望他们眼中的“周舟”是什么样子的,他就表演给他们看,一回家又原形毕露,一个多余的笑都装不出来。
他的心始终缺失了重要的一部分,或许是他永远都找不回来的一部分。
齐霁第一个拒绝跟他成为朋友的人,奇怪到会让人觉得很特别。
一个冷若冰霜的人,反而让周舟有了喘息的空间,不用假扮十全十美的老好人。自始至终,齐霁都安静地接纳了他的所有,无论好坏。
心中缺失的那部分找到了栖息之所,他喜欢残缺的齐霁,想要了解他的所有,哪怕齐霁有一天不要他了,他也会永远纠缠对方。
负负得正,他和齐霁都那么不幸,那待在一起,总该时来运转吧。
周舟当然不可能真的让齐霁自己收拾完所有东西,也不卖惨了,拖着受伤的手就开始帮人整理。这个家很快就遍布齐霁的东西,任谁看了就知道,这是两个人一起生活的地方,再也不是周舟空旷而冰冷的家了。
忙活完已经是下午三点,周舟很久没给他做饭了,决定在这个特别的日子给齐霁亲自下厨做饭,齐霁便说自己可以陪他一起去买菜。
菜场的阿姨早就对周舟眼熟了,了解到他一个人住之后更是关切,每次都要多送周舟点东西。
周舟砍价之余热情地给她们介绍身边的齐霁,说这是自己的朋友,齐霁侧目看他,朋友,他默念着这个词,这或许他们关系最好的遮羞布。
齐霁意外得到了好多句对他外貌的夸奖,不好意思地抓抓头发,笑得腼腆。
走出菜市场,他双手插兜,带着耳机听歌,和周舟步伐一致地漫步在回家路上。他本来对这一带都不甚了解,来周舟家次数多了,甚至都猜到下一个转角坐落着哪家店铺。
习惯真是件可怕的事情。
周舟难得这么安静,齐霁有些惊讶,在歌曲的间奏里开口:“虽然这样散步很舒服,不过你不说话,我居然还有点不习惯。”
“说得好像你很喜欢跟我吵架一样,”周舟笑笑,“有没有一种可能,我在别人面前一直是这样的。”
在齐霁这,才是特例,看起来最不符合周舟的举止,恰恰是最真实的他。
“好吧,知道你爱装了,”齐霁哼了声,“……不过偶尔这样出来走走,感觉还挺好的。”
周舟对亲密关系有自己的理解,他认为只有在最亲密的人面前,才能找到最舒服的相处模式,这个模式在他和齐霁身上,特征就成了鸡飞狗跳吵吵闹闹。
和齐霁安静相处的时光其实也不少,只是他们都默契地用聒噪的声音来试着遮掩太过亢奋的感情。
夜晚会让人变得冲动,寂静的时刻也是,只有吵几个来回,才显得自己没有多余的心思。
周舟突然很想在此时牵住齐霁的手,身体诚实地执行着大脑的指挥,他的手一靠近齐霁的口袋,对方整个人都紧张起来,但并未开口阻拦。
齐霁的手心快紧张到出汗,上次被周舟扣住手指的触感似乎仍有残留,他的表情里有难以察觉的紧张。
牵个手有什么大不了的,好朋友也可以牵手啊,齐霁这样催眠自己。
周舟的手踌躇许久,最终圈住了齐霁的手腕,抓牢了才补充道,“你不喜欢的话,可以拒绝我。”
“嗯,不喜欢,”周舟的半颗心都凉透了,刚想松开手,齐霁的手指就像蛇一样攀附上他的骨节,填补了指缝间的缝隙,齐霁假装随意地说,“哪有人拉手腕的,要牵就直接牵。”
“记住了,”周舟像是在记课本上的重点,很是认真地点点头,马上又说,“齐霁,你都紧张到出手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