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羚正在将桌上赵喜橙没收拾的水彩笔,一支一支重新摁回到盒子里去。
“现在不小了。”
“……”宋明栖啧了一声,“你怎么现在说话听起来怪怪的?”
周羚挑眉看他:“那你在想什么很大的东西?”
“……”
赵喜橙听到了,抬起头从碗边露出两只眼睛。
“大象。”宋明栖大声回答,“我在想大象很大。”
等赵喜橙重新埋下头吃饭的时候,宋明栖看到周羚忍俊不禁的脸。
“你现在坏得很。”
周羚向后靠进椅背里,坦然道:“是你教坏的。”
“……说到这个……”宋明栖突然站起身,打开带来的文件袋,从里面掏出一本书,“我在图书馆的留言你没有回,我一直担心书被人借走,我们的聊天记录就没了,所以就买了一本同样版本的,然后把之前的纸条都拿回来夹进来了。”他将书递过去,“送给你。”
这是那本东野圭吾的《恶意》。
周羚摩挲着封面,其实第一次看到宋明栖给他的留言,一手漂亮的钢笔字,他只觉得这是一个多管闲事的读书人。这个人大概率从事坐在办公室里的工作,舒适地吹着空调,可以有大把的时间徜徉在知识的殿堂,不像他需要从工地上浑身脏兮兮地赶过来,洗干净手坐在地上,趁着闭馆前如饥似渴地读上那么两个小时。他对他的搭话也好,兴趣也好,也是暂时的。
他没想过面对他的恶意与成见,宋明栖会认真告诉他八重樱的样子,教给他索书号是世界上最伟大的发明,是求知者最有用的工具。
一页页略略翻过,书页带起油墨味道的风,停在宋明栖留下的最后一句话上。
“其实我后来去看了。”周羚讲,“你说关心是真的,我很高兴。”
“那你不回复?哪怕写上几个字报个平安也行。”
可那一刻是无从下笔的。
周羚站在书架前只觉得荒谬无比,想要“真的”的时候,得不到,等到“真的”确确实实来了,他发现时候不对,他不能收。
“那时候我以为我们之间不会再有交集了。我不会放弃去找吴关,你也不会原谅我对你做的那些事。”
宋明栖静静看了他一会,突然觉得他们之间需要一次坦白。
“我原谅你。“宋明栖说。
周羚怔了下,旋即转为苦笑,这句话在他心里和“我同情你”没有什么区别。
宋明栖只好又说了一遍:“我原谅你,听到了吗?”
周羚肘搭在膝盖上,垂着头“嗯”了声。
“那你原谅我了吗?”宋明栖说,“原谅我之前为了案子接近你,没有对你说实话。”
周羚说:“为了真相不择手段,没有人比我更应该理解。一开始我只是生气,后来知道你一直在做的事,我反而应该谢谢你。”
“好,那我也听到了。”宋明栖点点头,“所以我们之间没有什么误会了,我们可以信任对方。”
“你现在可以亲我、抱我,可以对我做你任何想做的事,因为我喜欢你,也知道你喜欢我。听到了吗?”
周羚浑身僵硬了一下,他慢慢抬起头,也很认真地回看他的眼睛。他沉默着,但很快又笑了,这回音量大了些,每一个咬字都清楚。
他说:“宋明栖,我听到了。”
饭后赵喜橙在沙发上玩了一会就睡着了,不时发出细细的鼾声。天色完全黑下来,遥遥海面上红色的灯塔一闪一闪,夜色浓郁到看不清海的轮廓,只能听到有规律的海浪声。周羚把宋明栖送出门外。
“你怎么走?”
宋明栖避开地上大块的沙砾:“我开车来的。”
可周羚不记得有看到他的车。
等两个人一直快走到公路边,才发现他刚刚回家时路过的那辆黑色路虎还孤零零停在那里。
“我换车了。”宋明栖站在车边,扬着下巴拍了一下引擎盖,以示所有权,“别人越说我不行,我越想勉强一下,怎么样?”
周羚有些意外,但他不打算收回这辆车不适合宋明栖的判断。
他向前走了两步,宋明栖的腿弯已经抵在了车头,只能上半身微微后仰和周羚对视。
“还是太大。还有,下次不用停这么远,可以从那边的小路直接开到我房子后面,那里有个车库。”
周羚的白衬衣被风吹得鼓胀起来,说话时下眼睑微微提起,宋明栖一直觉得他这个表情有种迷人的危险。
“我是这么考虑的……”宋明栖抿了抿嘴唇,他不是很擅长做一些让对方难以自持的举动,但他还是这么做了,他抬手勾起对方的颈链拉近,在越来越近的过程里,周羚可以清晰地感觉到自己之前垒砌的防御一击即溃,碎片散落一地,他爱惨了宋明栖,违心话只能说一遍,讲不出第二遍。
他听到宋明栖压低声音说:“它对我一个人来说太大,对我们两个人来说就刚刚好。”
周羚听懂了。
他可以亲他、抱他,可以对他做任何他想做的事。
周羚站在海风涤荡的公路边,顺应那条链条的引导,揽住面前手握吉他拨片的人,将他压向引擎盖,亲吻他的嘴唇。
第48章 互相钟意的朋友
互相钟意的朋友要怎么做?
这回deepseek也说不出所以然。
宋明栖在提出半个月的约定时完全是出于情感与直觉,其实他并没想好下一步应该做什么。
除了白天正常上班以外,宋明栖几乎每天都会过来找周羚,两个人一起做一些生活上的琐事,遛娃喂狗,跟赵喜橙斗嘴,以及抢酸奶。
如果宋明栖上午没课,又来得足够早,他会要求周羚骑着摩托车载他一起去早市,宋明栖也穿一件T恤,趿拉着拖鞋,被周羚牵着跨过装满海蟹的澡盆,有一次差点把拖鞋掉进去。
宋明栖虽然之前从来没逛过早市,但他融入得很快,因为他发现砍价本质是一场心理学的博弈,他学着其他的人样子叉着腰操一口本地话,两轮博弈后往往能获得胜利,他为以最少的钱买得最多的菜而感到高兴,离开时还不忘提醒店家打扫干净门口倾倒的鱼缸水,整洁的环境会吸引更多顾客。
周羚对宋明栖的了解也突飞猛进,他渐渐知道他喜欢吃西蓝花,喜欢小番茄,喜欢洗得很干净的蛤蜊,辣炒的时候要加一点韭菜,不喜欢沙茶,但是很钟意啫啫酱,他的摩托车把手上总是挂满了宋明栖钟爱的口味。
他们对彼此的世界都充满好奇,也富有耐心。
连带有关洁癖的应激也在这种好奇心的驱使下被冲淡了。当然,回到海边后,周羚也会举着水管将宋明栖的脚趾仔细冲洗干净。
阳光下的水雾形成一小道缤纷的彩虹,宋明栖心痒燥热,脚趾被带着指茧的温热手掌搓弄,周羚的背心被水洒湿,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结实的肌肉形状,小麦色的皮肤在清晨的阳光下带着汗水的反光,看上去富有力量。
宋明栖看一会就会忍不住蹦到他的身上,周羚也会再自然不过地扔下水管,托住他的屁股往屋顶下的一小片阴影里走,两个人背着赵喜橙,在那里接吻。
宋明栖仰着头,气喘吁吁地抚摸着周羚脊背上的伤疤,偶尔会诞生自己有两种生活的幻想。
一种在人前,他西装革履去大学教书,体面,精致;另一种是藏于人后,他脚趾上挂着拖鞋,被一个维修工顶靠在粗糙的墙壁上,廉价的T恤被周羚探进去的头颅拱起,耸动形成波浪。他乱七八糟,汗涔涔地倒抽着气,双眼失神,完全沦为欲望的奴隶。
但这样的刺激或许正是他们现在需要的。可以暂时令他们忘却这样的日子也有保质期。
这段时间两个人心照不宣,对半月后的事情闭口不谈,并且刻意避开相关的话题和字眼。
只是这一规则执行得足够极端就会演变成强迫症,反而成为一种反向提醒,变得逐渐难以忽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