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明栖哭笑不得,等再抬头时,周羚已经登上椅子,兢兢业业地替换镇流器。
“你叫周ling?”宋明栖故作不知,“哪个ling,数字零?”
“羚羊的羚。”
宋明栖的脑子里瞬间产生了奇妙的联想,因为羚羊看上去温驯无害,实则是一种跑得很快的动物,面对威胁还会疯狂地攻击。
他紧接着又问:“干你们这行一个月能赚多少?”
其实宋明栖说这话时没有带什么特别的语气,但周羚莫名觉得有些居高临下。他专注地拧好一个细小的螺丝,过了一会才回答:“1800底薪。根据一个月接的单数再算绩效。”
“一般能赚多少?”
“三四千。”
“在广南够花吗,想成家立业比较困难吧?”
“我没这个打算。”
宋明栖闭了闭嘴。什么样的人会对未来毫无打算,除非他知道自己的人生已经触及谷底。比如他有案底,更或者,他穷凶极恶,随时打算再次犯罪。
周羚面无表情地从椅子上下来,抬手去按开关面板。他的手指沾了不少灰尘,呈现出一种青灰色。
“你手不干净。”宋明栖紧急上前一步阻止,“我来开。”
周羚悬空的手臂重新回到身体一侧,指腹相搓了一下,后退半步给宋明栖腾出地方。
啪嗒一声,灯亮了。
“有抹布吗?”
宋明栖不喜欢已经脏掉的东西反复搓洗利用,他走到餐桌边抽出一张湿巾递过去,周羚伸手来接,不小心握到他的手指。
好硬朗的一双手,宋明栖相信,除了拧扳手和螺丝,这双手握住一个人的脖颈时,也足以毫不费力将它拧断。
不过现在的周羚只是随意揩着手,顺便把餐椅上的鞋套印给擦干净了,最后用湿巾将坏掉的镇流器包住:“我带出去扔掉。”
在这之后宋明栖又找周羚修过几次东西。
周羚话很少,但或许是为了好评,宋明栖的问话他基本还是会给予简短的答复。而在工作方面,他总能神奇地将坏掉的东西恢复如初,会主动带走垃圾、清理灰尘。脏活累活他自己扛,还你一片洁净空间,总的来说他是一个会令业主满意的修理工。
在宋明栖发现家里实在没有什么东西可拆之后,他在电动晾衣架里的电路板上做了一点手脚。
当周羚走进阳台的时候,第一眼就看到了一整个窗台的多肉植物,第二眼则是悬挂在那里的浅咖色男士内裤,周羚很快就移开了目光。不过由于它正好在电机下方,总是难以避免,宋明栖敏捷地将它扯下来随手塞进衣柜。
“……你帮忙看看,需要梯子吗?”
周羚发现宋明栖面上如常,耳根却缓慢变红,直男一般可不会这样。
“一个矮凳就够了。”周羚说着放下工具箱。
这次的问题比较棘手,周羚用螺丝刀在里面捣鼓了很久,最后将刚刚拆下来的外壳重新安装回去:“里面的电路板坏了,你要找厂商。”
宋明栖仰头看他:“你修不好吗?”
“嗯。”
他把手擦干净,然后照例递过来一张工单。宋明栖在上面签了字,随口抱怨,“不知道怎么搞的,最近东西总坏。”
“人为损坏,厂商不保修,还会收取双倍的维修费。”周羚表情淡漠地拿起工单,“宋先生,您最好下次不要这么做了。”
第5章 研究方法一:跟踪观察
周羚比想象的要敏锐。
被他轻而易举地拆穿后,宋明栖惴惴地想,如果这个人真有点什么问题,那么以维修为借口接近他已经不能再打探出什么。
不过恰好周羚居住的地下室入口就在宋明栖这幢楼的对面,非常方便他观察。
很快他就发现周羚并不算完全的独居,他还养了一只年迈的黄狗,每日跟着他一起进进出出,有时周羚会在门口的空地上和它嬉戏一会,他不厌其烦地将一只破网球一次次扔出去,这只黄狗也总会兴高采烈地将它捡回来。
除此之外,他确实算得上独来独往,一天跟别人都说不了几句话。
白天的工作时间,周羚不仅给宋明栖所在的小区维修,他还接附近小区的单。忙的时候是真忙,盒饭要坐在台阶上扒拉着吃,吃完就要赶去下一家;闲的时候就会跟其他讨生活的维修工一样,蹲在物业办公室旁边的昏暗通道里等活。
不过真要说一样也不一样,他蹲在那的时候没有多少赚钱的迫切,手里漫不经心转着一把木柄的小匕首,手指非常灵活,刀刃的虚影寒光乍现,好几次他都以为周羚要割伤自己,不过最后证实是一种多虑之下的错觉。
虽然这个人看起来十分可疑,但到目前为止,宋明栖还只是处于一种观察者的状态,对周羚的态度也非常客观,宋明栖不想轻易排除其他凶手作案的可能。
直到有一天他到矿业家属楼和五金商城附近,打算再实地研究一下犯罪动线。
经过几轮往返,他认可警方的结论,想要通过后巷往返确实很赶,但周羚将近一米九的身高,按照步幅约等于身高*0.41的计算公式,还是有可能做到作案后返回。不过疑罪从无,除了一些猜测,宋明栖承认,他没有任何实质性证据。
就在这时,在最接近犯罪现场的地方,他再一次看到了周羚。
天气异常炎热,这个维修工满头大汗地站在家属楼对面的小店门口买水,沾满油污的工装外套就系在腰上,露出深色的背肌和一道表皮微微鼓起的陈年伤疤。
柜台上一台风扇正在来回摆动,每次摆过去对准他,他的背心就会被风吹得鼓胀,眼睛也微眯,等到第二次对准,店主从里面的冰柜处走过来递给他一瓶冰镇的矿泉水。
他付完钱,仰头咕嘟咕嘟大口喝起来,或许是发现不够解热,走下台阶时,他把剩下的水全部浇到了头上。
那种爽快的感觉令五官短暂地皱缩起来,变得极富攻击性,很快他甩了甩头,又囫囵摸了一把头发,捏扁的矿泉水瓶咣当一声坠进了旁边的垃圾箱。
宋明栖远远看着,只觉得这个人每一处都透着野性难驯。就在这时他注意到周羚抬头,将目光投向了对面的矿业家属楼。
他就这么面无表情地看了一会,然后才阔步离开。
根据宋明栖的分析,矿业家属楼案的凶手是一个自恋型罪犯,这样的罪犯会经常回到作案现场,回味自己作案的过程。
而周羚每天徘徊在周围几个小区之间,越看越像这样的人。
他身上有太多危险元素得不到解释。往往越是讷言的人,越是九曲回肠。
周羚无疑是个寡言强壮的危险分子,宋明栖越来越相信,他要做的只是找到他的把柄而已。
说到把柄,还有一件事非常奇怪。
周羚每周四都有一天调休,白天大部分时间他都待在地下室里,傍晚才出门。
第一个周四,宋明栖猜测周羚不过是出门消遣,吃喝嫖赌抽,大概率沾一样,总不能免俗。可蹊跷的是,第二天他发现这个人脸上的伤竟然又增加了几处。
宋明栖的第一反应是打电话给覃淮生,向他确认昨夜到今天有无新的恶性案件发生,覃淮生感到非常奇怪:“目前没有接到这类报案,怎么了,宋老师?”
宋明栖张了张嘴,想象了一下如果说自己猜测周羚昨晚跑出去杀了人,无凭无据的,只会引人发笑,最终还是咽了回去。
“没什么,没有就好。”宋明栖松了口气,“谢谢覃警官。对了,之前对周羚的调查还有后续吗?”
“他的社会关系挺简单的,基本已经排除掉了。”覃淮生说,“剩下的几个人也缺少确凿证据。同时我们也确定了其他侦查方向,在广南的机场、汽车站、火车站进行搜索和排查,可能需要比较久的时间。您如果能够再帮我们缩小一些范围就更好了。”
在侧写没有突破的时候,多个方向并行是好事。但周羚身上绝对有问题,宋明栖确信这一点。只不过现阶段多说无益,他打算通过他的调查,向警方出具一份有关周羚的个人心理报告,证明他的有罪推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