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理学上我们把这种行为叫pebbling,就是丢鹅卵石,就跟企鹅一样,他们会喜欢往伴侣的巢穴里丢漂亮的鹅卵石,代表着我刚刚来咯,我好挂住你。”(我很想念你)
宋明栖的甜言蜜语不多,就算有也往往跟着知识量一起来。但周羚还是百听不厌,他喜欢听他说“伴侣”,喜欢看着他的嘴唇开开合合,又想起他把宋明栖的腮顶得凸起来的样子。
“所以我每天都在往你那里pebbling。”他听到宋明栖最后这样总结道。
周羚当然清楚,宋明栖希望这些“鹅卵石”能铺就他向前走的路,也可以为他砌成隔绝过去的墙。
但偏偏他只是收藏它们,背负着它们,越走越重。
“嗯。”他回应,“我每条都有看。”
宋明栖沉默了一会,忽然跳过了这个话题:“后天我过生日,白天要开会,傍晚到我家找我?”
周羚的嘴唇刚动了动。
宋明栖又稍稍抬头:“我是寿星,不可以拒绝。”
周羚就笑了,说了声“好”,很快又坐回到快艇边继续敲敲打打起来。
周羚是大概傍晚六点钟到的。
当他抬手准备敲门时,门突然自己打开了,宋明栖正巧推门出来,看到他时愣了一下。
周羚手里拎着蛋糕,看起来精心准备过,一身修身的深灰色工装服,将身材上的优越体现得淋漓尽致,布料跟随着肌肉线条起起伏伏,看起来悍然又利落。
尽管已经相识四个月,宋明栖还是觉得周羚的身材总能轻而易举吸引他的注意力,不管是穿着衣服还是不穿衣服,都很顶,各有各的顶法。
可宋明栖现在没有多余的时间欣赏,他套着一件风衣,手里拿着车钥匙,完全是要出门的架势,他低头看了一眼腕表:“我有个急事,得出去一趟,你要不要进屋等我?”
周羚不明白有什么事要在约好过生日的时候立刻办:“出什么事了?”
“去捞个人。”
“哪里?”
宋明栖言简意赅:“红门。”
这是广南一家有名的夜总会。周羚皱起了眉:“我和你一起。”
宋明栖上下扫了他一眼,似乎觉得多个保镖傍身也挺有必要,又松了口,“一起也行。”
两个人迈出电梯,急匆匆上车的时候,周羚才发现自己把蛋糕也拎下来了。
透过透明的包装盒,可以看到里面是一块非常精致又小巧的蛋糕,周围点缀着一圈千叶吊兰和淡蓝色裱花,像海浪一样。宋明栖知道,周羚在讨好他的审美。
“先搁在后排吧。”宋明栖说,“我开稳点。”
很快周羚回到副驾驶,在宋明栖启动汽车的时候,系好安全带。
“有没有前情提要?”
宋明栖脸色不佳:“我之前经手的一个案件,受害者的小孩,在红门被打了……”
“小孩?”
“噢,好吧,也不小了,二十了……”
能去红门消费的非富即贵,挨打就是稀罕事了,被打了当然应该立刻报警,打电话找宋明栖求助算怎么回事,周羚觉得不太合理。
他抱着手臂看他。
“好吧,好吧……”宋明栖坦白,“他在那陪酒被打了。不是正经工作,所以也不敢报警……”
宋明栖还清晰记得,他经手的这个案件是一起无差别攻击的交通肇事逃逸案。
闹市区,肇事者80迈驾车冲撞人群然后逃逸,造成3人死亡,4人重伤。闹市区摄像头遍布,抓捕归案的过程并不复杂,但是撬开他的嘴花了点功夫。当时刑警队找到宋明栖咨询,希望能从肇事者的心理状况上做进一步评估,看看能否尽早找到肇事原因,闭环这起案件的前因后果。
太多人在等待这个原因,因为人祸天降,总是不甘,到底是因为什么令他做出这一切,不惜夺走他人的生命。
宋明栖到达审讯室前,看到外面的座椅上坐着一个男大学生模样的人,两颊上有一溜雀斑,黑色的刘海不长不短,耷拉在眉毛上,看起来蛮乖,不时用手背默默揩眼泪。
后来他才知道,这个男大学生是这场车祸中一名女性死者的儿子。
在一次案情通报会上,他们互留了微信。他了解到这个小孩刚上大学,他爸爸也不怎么给他钱花,连学费都要靠求,于是宋明栖会时不时贴补他念书的费用。
可惜到最后也没有学到一技之长,后来更是混起了社会,跑到各种夜总会陪酒。宋明栖毕竟不好插手他人的命运与选择,但到底做不到袖手旁观,断断续续也一直有联络。
周羚不知道宋明栖看似风平浪静的生活背后还要处理这类麻烦,这一刻他突然意识到之前两个人都没有对彼此展示自己全部的生活——他对宋明栖隐藏了自己的黑暗计划,而宋明栖的生活也未必像他之前看到的那么高高在上、一尘不染。他想帮的人太多,想管的闲事也太多,难免被卷入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想到这,他不由得多看了他一眼:“所以后来是为什么呢?”
“什么为什么?”
“就是这个人为什么要开车报复社会?”
“噢。”宋明栖握着方向盘,“只是因为他的公司快破产了,申请银行贷款没有批准,他觉得社会对他不公平。但那一年国际形势就是不太好,很多外贸企业都没做下去,破产的也不止他一个,但干出这种事的就他一个。”
“……就为了一己私欲……”
宋明栖无奈地苦笑:“对,犯罪大部分时候都是源于一己私欲。其实人的欲望有好有坏,研究犯罪心理学就是研究如何猎杀坏的那部分。”
“我有的时候就会想,如果有人能够提前发现他犯罪的特质和倾向,会不会那3个人就不必死。”他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会,“但是这个学科越研究越会发现,阻止预谋犯罪是不现实的,因为人性太过复杂,想和做之间仍然有巨大的鸿沟,这好像是一个悖论。”
周羚知道宋明栖在讲的不光是这个肇事逃逸案,还讲的是他和吴关的事。
他沉默下来,没有再说话。
晚高峰有点堵车,但宋明栖还是以最快速度赶到了红门。
夜总会五点才开门营业,也就刚营业一个多小时,但生意已经很不错,门口车位全满,宋明栖好不容易在大门边上一个没有划出停车位的边边角角,将车塞了进去。
路虎还是挺唬人的,更何况身后跟着“保镖”看起来就更像大款,门口的迎宾小姐立刻满脸堆笑地迎了上来:“先生您有预订吗?”
“没有。”宋明栖扶了扶眼镜,看了一眼手机屏幕上的消息,“我想找一下218的客人……”
大多来找事的都是先从找人开始。迎宾小姐谨慎地看了一眼屏幕上的开单表:“您不消费是吧,那您贵姓?我跟218的客人联系下。”
宋明栖慢条斯理地解释,“你跟他讲我是谁他也不认识,我直接去敲门……”
“那可能不太合适,除非您得到许可。”
周羚深吸了一口气,夺过宋明栖的手腕绕过人径直往里走。宋明栖频频回首,确认没有人追上来,才长长松了一口气。
“宋老师,不要来这种地方讲道理。”
宋明栖下次估计还是会讲,但这一次他深以为然。
这里的布局比唱靓KTV要复杂得多,大理石地面和水晶吊灯,装潢看起来也要更高档。
顺着指示牌,两个人走到218门口,里面音乐的音量开得很大,但仍然盖不住隐隐约约的啜泣声。宋明栖敲了两下门,估计是被噪音掩盖住了,半天没动静,直到周羚砰砰得用力砸了两下,门才从里面慢悠悠打开了。
烟酒味道混杂着酸臭的汗味扑面而来,宋明栖忍了一下才没有吐到对方脸上。
正中的沙发上坐着一个穿花衬衫的油头男人,面前摆了一溜酒瓶,啤的、洋的,看上去出手颇为阔绰,两旁一群小弟模样的人,身着各色花T恤,趿拉着拖鞋,有的蹲在沙发上,有的歪歪扭扭靠在扶手边,站没站相坐没坐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