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来指着谭菁月的鼻子骂他小题大做。
后来战况愈演愈烈,说出的话也越来越难听,骂谭菁月一把年纪人老珠黄,甚至骂她是个有钱就能骑的婊子……
每个字都践踏着她为数不多的自尊。
陆祈绵背着画具,刚从补习班回来,一走到“家”楼下,远远就看见谭菁月面前摆着两三个行李箱,以及两个大收纳袋,孤零零坐在花坛边上抽烟。
她脸上的妆早就已经花了,口红蹭在了下巴上,指尖上带着点血迹,夹着的香烟已经烧到了滤嘴。
陆祈绵青春稚嫩的脸上没有太大的惊讶,沉默地从包里拿出一张纸巾,走到谭菁月面前递给她。
谭菁月接过纸巾擦了擦,她心情不好的时候,只有一个陆祈绵让她宣泄情绪。
她将烟头狠狠捻灭在花坛瓷砖上,拽着陆祈绵的胳膊,“死小子,几点了才回来?!”
陆祈绵知道她分手了,此刻心情很差,他抿着唇忍着疼,不吭声。
也没有反驳,是因为谭菁月很久没有给过他钱了,陆祈绵坐公交的钱都没有,只能上完课走路回来。
她的咒骂声持续了好几分钟,引得小区来来往往的人频频侧目时,她终于累了。
用高跟鞋尖踢了踢脚边的收纳袋,“拿着东西走!”
“去哪?”
“H省H市。”她理了理凌乱的头发,讥诮道:“狗玩意儿,真以为老娘离了他不行,我又不缺人爱。”
陆祈绵攥着画具包袋依旧沉默。
他不是没劝过谭菁月靠自己,找个班安稳下来,但谭菁月不听。
她年轻的时候就漂亮气质出众,尽管年龄大了,五官底子摆在那,又比同龄人更爱打扮,追求她的男人确实不少,肯给她点钱,说几句甜言蜜语,谭菁月就信了。
“那我上学怎么办?”陆祈绵已经高三了,现在的学校已经开学了。
他好不容易适应环境,眼看不到一年就要高考了,他不想走。
但谭菁月不在乎,“转学啊,又不是没转过。”
她说话极其难听,“难不成你想留在这给人当便宜儿子?”
她抬手揪着陆祈绵的耳朵,冷笑道:“那也得人家肯要你才行。”
陆祈绵耳朵刺痛,临到嘴边的抗议化作沉默的疼痛。
谭菁月脾气很差,凶起来不光骂人,下手打得也狠。
她的存在于陆祈绵来说就是一场醒不来的噩梦。
陆祈绵不敢喊疼,忍气吞声道:“画室交的课还没学完……”
谭菁月收回手,带着陆祈绵找了个廉价宾馆暂住,随后带着陆祈绵去画画的机构大闹一场。
她撒泼打滚让人退学费,说他们教学差,误人子弟。
只要跟金钱挂钩,她从不在乎脸面。
陆祈绵站在一旁,颜面扫尽,他不敢抬头看任何人的表情,他很难受,持续性的耳鸣,像老天爷的怜爱,也像身体对他最后的保护。
他跟着谭菁月出来后,迟迟没有说话,谭菁月倒是对她的行为沾沾自喜。
那天晚上,她在宾馆里给一个男人打电话,她笑得花枝乱颤。
陆祈绵蜷缩在有些霉味的被子里,隔音很差的破旧宾馆,他被迫听着谭菁月与人调情的声音,以及卫生间里滴答作响的漏水声。
第二天,有个老实巴交的中年男人开着辆旧奥迪来接他们。
他对谭菁月殷勤,对陆祈绵也很客气。
他帮着搬东西,就这样开着车带他们去了H市。
后视镜里倒映出男人讨好的笑容,陆祈绵感到刺眼,他别过脸,看着窗外越发陌生的风景,心里愈发疲惫。
H市的房子是男人租的,陆祈绵的新学校,也是男人找关系转进去的。
陆祈绵又换新学校了,从小到大,他转学太多次,只这一次是他十七年以来,最开心的时光。
他在这遇见了沈檐修。
开学典礼那天,十七岁的沈檐修,在主席台上发言。
大家都穿着蓝白色的运动校服,但沈檐修身姿挺拔,一米八几的大高个。
他长得帅,成绩优异,性格沉稳,无论是在老师眼里,还是同学眼里。
那是陆祈绵第一天去学校。
他没穿校服,同学们好奇与打量的目光让他惶恐不安,一直垂着脑袋不太敢与人对视。
沈檐修清朗的声音传进他的耳朵。
是人群里最耀眼的存在。
他主动走向陆祈绵,“你就是陆祈绵?老师让我带你去领书领校服。”
“我叫沈檐修。”
他走向陆祈绵时带起一阵微风,干净的校服上是淡淡的洗衣粉香。
少年班长公事公办交代着注意事项,他声音比广播里时更加好听,脖颈上有一颗小小的黑痣,随着他说话而轻轻滚动。
陆祈绵跟在他后面,途中有不少人与沈檐修说话,低年级的学弟学妹,同年级其他班的学生,甚至还有科任老师。
沈檐修不卑不亢,游刃有余回应着每个与他说话的人。
陆祈绵就跟在他后面,羡慕而佩服地听着看着。
成长环境让陆祈绵从小就敏感自卑,他不善言辞,更不善交际,十七岁的沈檐修在第一次与他见面时,就让陆祈绵惊艳。
沈檐修很会察言观色,他看出陆祈绵不爱说话,便减少了交流。
他其实不知道,陆祈绵出乎意料地喜欢听他说话。
但沈檐修不笑的时候看上去极为严肃,陆祈绵不太敢主动。
开学好几天,陆祈绵都很少跟班上的同学说话,除了沈檐修这位班长。
后来在M国,他日日夜夜思念着沈檐修。
那时,陆祈绵才知道,早在他跟沈檐修第一次见面时,他就对站在主席台上发言,仿佛镀了一层光的沈檐修一见钟情。
人总会被与自己截然相反的事与物吸引。
成绩差的小混混会喜欢成绩优异的好学生。
就像敏感怯懦的陆祈绵会喜欢如星辰般遥不可及,被人群簇拥耀眼的沈檐修。
沈檐修是陆祈绵唯一想要主动靠近的,起初为数不多的几次开口,沈檐修的态度都有些冷漠,让他去找老师,或者询问一下课代表。
陆祈绵便慌了,甚至认为他讨厌自己。
他不敢再靠近,直到那个暮色四合的傍晚,结束值日的陆祈绵放学回家,在校外遇见了打劫的小混混。
陆祈绵蹲在巷角,他的书包被扔在地上,书与卷子还有画本散落一地。
他们翻遍了陆祈绵的书包,最后只搜出来十块钱,正骂骂咧咧陆祈绵穿得人模狗样,身上才十块钱时,沈檐修骑着自行车出现了。
“你们干什么?”
陆祈绵太胆小,但拿着跳刀的小混混见到沈檐修后,却停了谩骂,“是你啊,这你同学?”
沈檐修应了一声,慢慢走近。
陆祈绵已经吓傻了,沈檐修的出现宛如汪洋大海里救命的浮木,陆祈绵几乎带着哭腔喊了一句,“班长……”
那帮人便笑着说误会,他们没还陆祈绵那十块钱,跟沈檐修说了两句话便走了。
沈檐修弯腰帮陆祈绵捡起书包,他看到陆祈绵的画本,“你画的?”
陆祈绵点点头,沈檐修顺口说了句:“挺好看的。”
陆祈绵被他拉起来,怯声道:“你跟刚才的人,认识吗?”
沈檐修拍了拍他书包上的灰尘,随即递给他道:“也不算,他们是这一带的小混混,经常去我兼职的宵夜摊吃东西,有时会送他们一个小菜,一来二去有点脸熟。”
他没有嘲笑几乎被吓哭的陆祈绵,而是安慰道:“他们知道你没钱,以后不会再来找你麻烦。”
陆祈绵点点头,小声向他道谢。
那天的晚霞格外好看,墙上的爬藤月季在一阵清风后,粉白的花瓣落在沈檐修的肩膀,他伴着淡淡的花香,骑着自行车,在夕阳的余晖中离去。
陆祈绵站在原地,望着他骑车远去的背影,心跳加速。
那天,他思绪万千,不知不觉间在素描本上写了好多个沈檐修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