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祈绵那时才刚成年,他没有任何办法,他妥协了。
出国那天,在机场哀求许久的他,终于拿到手机,给沈檐修打了一通电话。
陆祈绵提了分手。
他太懦弱,他不敢说明缘由,也不敢听沈檐修所说那些挽留的话……
出国以后,谭菁月又闹了很久,她让陆祈绵跟国内的一切都断了联系。
那段日子,陆祈绵甚至不能离开她的视线,近半年的时光,陆祈绵连手机都没有。
后来,谭菁月发现陆祈绵真的乖了。
她渐渐松懈,但时不时又会突然跑到陆祈绵的学校还有公寓,甚至是打工兼职的地方,想以猝不及防的方式查岗。
陆祈绵但凡说两句重话,她就会崩溃大哭,撕心裂肺大吼大叫,她哭的妆都花了,不顾形象坐在地板上撒泼,寻死觅活,痛哭质问陆祈绵,是不是不要她这个妈。
陆祈绵的心理状态一直不算好。
直到他接了一篇漫画稿,编辑察觉后,推了一位心理医生的联系方式给陆祈绵。
两人只通过文字交流,对方发现陆祈绵有很强的自毁倾向。
对方总是开导陆祈绵,要多为自己想一想。
陆祈绵每次听后,只会沉默,过了好一阵后,他才声音很低地开口,“她是给我生命的人,我做不到对她置之不理。”
“我知道她很极端,但我不能眼睁睁看她去死,我做不到……”
“我没办法……”
陆祈绵忍耐着谭菁月极端的控制与窒息的相处模式。
从他答应跟谭菁月出国,跟沈檐修分手那天开始,陆祈绵的人生再度陷入晦暗,他浑浑噩噩,除了上学便是画画。
他对人生没抱什么希望了。
异国他乡,外语很差的他,更加排斥社交。
磕磕绊绊毕业后,也没去找工作,好在会画画,在网上接稿也能养活自己,这几年累积了一点粉丝,画稿的价格也涨了些。
在无数个辗转难眠的夜里,陆祈绵因为压抑跟压力喘不过气,他不止一次动了轻生的念头。
谭菁月再恶劣,于他而言也是世上仅有的一位亲人。
她再坏,陆祈绵也是她养大的。
陆祈绵不认为那个老外值得依靠,谭菁月被骗了很多次,依旧都不长记性。
陆祈绵努力画画,努力攒钱,他怕有一天自己真撑不下去,还能留点钱给谭菁月,也当是报了她的生育之恩。
人果然不能总想着晦气事。
丧气话说多了,老天爷都看不过去。
急性白血病……
陆祈绵知道这个结果后,沮丧跟难过自然是有的,但很快他内心便平静无波澜。
他想,这或许就是他的命。
做人做事要有始有终,陆祈绵还欠了不少画稿。
他没将生病的事告诉任何人,一边听医生的话做治疗,一边想趁着这些日子把欠的画稿交了,结的尾款一并留给谭菁月。
那天深夜,陆祈绵因为药物,身体出现不良反应,他难受得厉害。
冥冥之中,仿佛被指引般,难受至极的他打开了社交平台登录了画画账号,这个账号累积了两万多粉丝,陆祈绵不会营业,十天半个月都不一定会更新动态。
他后台的私信也不算少,陆祈绵侧躺在病床上,随意划拉了一下陌生人消息,有的粉丝夸他画得好,有的催他更新。
有一条两天前的消息格格不入,一眼便让陆祈绵如同晴天霹雳,连身体的疼痛都忘了。
【你是陆祈绵吗?】
陆祈绵从未在社交账号上发过照片与自己的真名,他不知道这人是谁,为什么会知道自己的名字。
点开这人的主页,发现他的IP地址在国内的H省。
陆祈绵连忙关了手机,时间仿佛凝固在此刻,他身体僵硬,像被冰冻住般,胸膛起伏得厉害,连心跳的频率也不正常。
他不知道过了多久,停滞的思绪终于回笼。
指腹仿佛不受控制,打滑了好几次,陆祈绵才拼出:【你是谁?】
国内这个时间点还是白天,隔了二十多分钟,那条对话框弹出了新消息。
【你真是陆祈绵?!】
【我擦!我真没想到!】
【我是邹城毅!你还记得我吗?!】
陆祈绵当然记得,邹城毅是他高三时的同桌。
因为谭菁月混乱的恋爱关系,频繁转学的陆祈绵没什么朋友,高三那年,转去H市的第一高中,除了沈檐修,只有邹城毅跟自己说话交流比较频繁。
除了沈檐修。
邹城毅是陆祈绵为数不多的朋友。
不告而别,出国六年。
陆祈绵没想过会在这样的情况下跟邹城毅联系上。
陆祈绵大脑再一次宕机,隔了好几分钟才回复道:【记得,当然记得。】
邹城毅问:【你的Chat号码是多少?我添加你!这聊着不方便!】
邹城毅的出现,让陆祈绵想到了沈檐修。
刚来M国的那段日子,陆祈绵没有手机,也出不去,他心如死灰,无时无刻不在想沈檐修。
时间过去六年了。
陆祈绵已经记不清沈檐修的声音。
甚至连沈檐修的长相,都在记忆的长河中,经历冲洗,而变得模糊。
时至今日,陆祈绵自诩平静,却在邹城毅的名字出现时,他对沈檐修的思念,就像春天里冲破土壤的绿芽,迎着春风肆意狂长。
将自己的号码发过去的瞬间,就弹出了添加好友的消息。
陆祈绵的通讯列表里,除了谭菁月,编辑,导师,房东,大学同学的联系方式都没几个。
他通过好友后,邹城毅立马就问:【你这些年一直在M国?】
【是的。】
【你现在工作了吧?你在那边还好吗?】
陆祈绵与他寒暄了几句后,才问:【你怎么会知道,七斤棉花云是我?】
【你高中跟我同桌的时候,就喜欢画画,那时候你在草稿纸上画画,署名就是棉花云,你当时不写云字,总喜欢画成一朵小云。】
【你现在的署名也这样,我看你IP在M国,当时你不告而别后,我问过班主任,她说你去M国了,所以才试探性发了私信,没想到真是你……】
白血病细胞浸润了中枢神经系统,陆祈绵不止头痛恶心,连带视力都有逐渐模糊。
生理与心理的双重折磨下,陆祈绵失控般问:【沈檐修他现在还好吗?】
聊到从前,邹城毅再难维持平静,忍不住骂道:
【你还有脸问班长!他被你害惨了!你怎么还敢问他!】
【你当初为什么突然退学出国,为什么把所有联系方式都换了?!】
【陆祈绵,我可是把你当朋友的!】
【陆祈绵,你这个冷漠无情的人!】
对方还是忍不住,质问陆祈绵当初为什么不告而别。
文字无声,陆祈绵却能想象到邹城毅愤怒的表情与凶恶的语气。
——沈檐修被你害惨了!
这句话看得陆祈绵一阵眩晕,身体的不适感越来越强烈,他按响了铃,护士很快赶来。
他太难受了,腹部胀痛,身体肉眼可见的痉挛颤抖,手机屏幕上的字也越来越看不清。
他眼前发黑,意识也越来越弱,最后竟直接晕了过去。
陆祈绵做了个梦,沈檐修站在蓝花楹树下,清风拂过树梢,漫天的紫云簌簌落下,“绵绵,你太慢了。”
滴滴答答的仪器声将陆祈绵吵醒。
从病痛中缓过劲,睡醒后,已经是第二天了。
刚睡醒的他头还有些晕,第一反应便是去找床边的手机。
主治医生来到病床前,他询问起陆祈绵的家人,并说想跟他的家人交流病情以及治疗方案。
陆祈绵耳朵轰鸣,面对医生的话,他头也不抬,他太紧张了,气息不稳,连解锁时手指都在发颤。
打开Chat,邹城毅那一框有好几个红点。
他想起昨天失去意识前,邹城毅说:陆祈绵,你这个冷漠无情的人……
文字好像与六年前的画面重叠在一起。
在人声嘈杂的机场,陆祈绵给沈檐修打电话说分手,他一连消失了好几天,沈檐修只是关心他担心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