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根本没用。
时间就像被按下暂停键般,从陆祈绵进入的第一天开始,身体跟心理便在封闭的空间内遭受着巨大的折磨。
人在拥有短暂温暖后,又重回孤独,巨大的落差感就如崩塌的山体。
苦难成倍放大。
前几日有沈檐修陪着的时候,陆祈绵还不觉得治疗有多难熬。
可从进入无菌仓开始,他需要独自进行高强度的化疗,以此来清除体内残留的白血病细胞,以及抑制身体的免疫细胞。
三个多月前,陆祈绵做过一次化疗,当时那种内脏被腐蚀的灼烧感,以及闻到消毒水味生理性干呕的片段,他至今都不敢回忆。
陆祈绵也是真的很怕打针,M国治病很贵,他来这些年,生病都是硬扛,或者在网上查了症状后,自己买一些药吃。
但这些日子,他经历得太多,打针输液对于陆祈绵来说,竟然渐渐习惯了。
他以为自己能够一直这么坚强,然后沈檐修出现后,这两天的抽血以及打针,沈檐修都会陪在他身边。
他像高中时期的体检抽血一样。
他会捂着陆祈绵的眼睛,事后又进行很长时间的安抚与鼓励。
他仿佛把陆祈绵当成小孩子,当成一件易碎品。
爱是精神上的麻醉剂。
沈檐修的陪伴让陆祈绵重拾治病的信心,一度让他忘了之前的治疗过程有多痛苦。
如今,独自一人进入无菌仓后,陆祈绵只觉得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每分每秒都难熬且痛苦……
沈檐修给他准备的东西早就消毒好了,从他进入无菌仓开始,被裹上一层无菌保护套的手机,就一直处于视频通话中。
起初,陆祈绵还有精力跟沈檐修说话,在打针输液时,听到沈檐修安慰时,还能小声安慰沈檐修:“我已经习惯了,你不用担心。”
他精神状态不算好,很容易就疲惫,手机就一直放在边上,也不用说话,时而抬眸看见沈檐修就好。
为了减少感染风险,沈檐修给他准备的充电装置都是无线的,从而保证他们的视频通话不会被挂断。
陆祈绵在里面,沈檐修进不去,却也不走,就守在外面。
每当通过视频看见陆祈绵单薄的身体,因为难受蜷缩在病床上时,沈檐修只恨自己无法为他减少痛苦。
而陆祈绵,看见沈檐修坐在外面走廊里一整夜,也是同样的难过,气若游丝道:“沈檐修,你回去休息会儿吧。”
他们彼此都很心疼对方。
其实沈檐修完全没有必要守在门口,但他一离开就心有不安,生怕陆祈绵在里面遇见什么突发状况。
进入无菌仓的七十二小时,陆祈绵有很严重的恶心跟呕吐,完全无法控制,似乎要把胆汁都给吐出来。
接踵而来的腹痛与口腔溃疡,让他吃不了任何东西,连说话都费劲。
医生给他开了漱口水以及止吐药,但只能轻微缓解。
陆祈绵就像折下来,迅速枯萎的鲜花,原本就瘦弱的身体,短短三天,几乎变成皮包骨。
他戴的帽子是沈檐修给他选的,有两个很可爱的小耳朵,但不知道像小猫还是像小狗。
陆祈绵本来就乖,戴着就更显乖巧,只是陆祈绵身体太难受了,只能蜷在病床上。
他手腕无力地垂在病床边,病号服穿在他身上过于宽松,露出的胳膊,白如藕节,却因为针头,而留下不少瘀青。
因为太难受了,陆祈绵不如刚进去的那日,还能笑着跟沈檐修聊天,“我没事的。”
此刻的陆祈绵望着屏幕里的沈檐修,几乎有些崩溃道:“我好难受……”
连日来,这还是他第一次向沈檐修展露出这样的情绪。
这让他想起之前在床上,因为动作粗鲁,导致陆祈绵膝盖跪青紫了。
沈檐修当时感到自责,陆祈绵发现他的情绪后,没有出声抱怨,反倒说:“沈檐修,我跟以前不一样了,我现在很能忍痛。”
当时沈檐修并未察觉他有什么不对劲,还反问他是不是睡懵了。
陆祈绵那时已经生病了,他在回国前,就因为白血病做过一次化疗。
沈檐修甚至没有勇气去想,当时陆祈绵一个人躺在国外的医院接受治疗的场景。
是因为在回来前,经历了更痛苦的事,所以才能很平静接受自己给他带来的伤害吗?
确实如他所说,陆祈绵现在很能忍耐。
在沈檐修来到M国时,陆祈绵见到他后,只是很小声向他开口:“有件事一直没告诉你的……”
“你听了不要害怕……”
而后这几天,陆祈绵也是如此,反过来说一些让沈檐修安心的话。
但现在,从他进入无菌仓还不到七十二小时。
陆祈绵已经被病魔从生理与心理上折磨崩溃。
此刻他眼眶通红,脆弱地说:“我好难受。”
陆祈绵应当是忍到极点,才会说出这样的话。
他食不下咽,腹痛,腹泻,头晕,恶心,乏力,味蕾受损,睡眠紊乱……
“沈檐修,如果不治病了,还会这么痛苦吗?”
在得知自己生病后,陆祈绵加过病友群,也在网上看其他白血病患者分享治病经验。
有的病友因为术后排异,已经感染,失去生命。
有的病友因为支付不起高昂的医疗费,而选择放弃治疗,享受留在人间的最后光阴,跟亲人爱人一起吃饭一起到户外呼吸新鲜空气。
陆祈绵控制不住地胡思乱想。
他真的害怕,害怕自己是前者,死在无菌仓内,死在移植手术中,连最后跟沈檐修在一起的时间都没有。
几乎是因为情绪失控,脱口而出的一句话,却把沈檐修吓得在无菌仓外来回踱步。
沈檐修不能帮他分担痛苦,甚至被隔绝在外,连个拥抱都无法给他,只能隔着屏幕,说一些苍白的话……
“绵绵,很快就过去了。”
“我知道你很难受,你再坚持一下。”
“你很害怕对不对?”沈檐修轻声询问,他干咽了一下喉咙,尽量让自己沙哑的声音听起来温柔一些,“我就在外面。”
沈檐修不敢回答他那句话,只能安慰,只能试图说一些转移他注意力的话。
“对了,医生今天跟我说,这两天你只能用营养补充剂,之后也只能吃医院提供的专业低菌食物。”
“你有没有什么想吃的,我去问问,看能不能单独给你做。”
“我平板上下载的动漫你有没有看?”
“我本来还给你准备了一些画册,但医院这边说不能带纸质书进去,说不容易消毒,会藏细菌。”
沈檐修絮絮叨叨说着,陆祈绵依旧保持着刚才的姿势,他控制不住落下两滴眼泪。
沈檐修凝望着,只觉那泪痕仿佛化作利刃,切割着心房,一阵难以描述的痛感,从心底翻涌而出,苦涩在胸腔化开,卡在喉间,又化作无声的叹息。
“绵绵,再坚持一下,就当是为了沈檐修……”沈檐修说完这句话便避开了镜头,“绵绵,再坚持一下吧……”
沈檐修声音变了调,这让原本躺在床上气息奄奄的陆祈绵,重新有了一点生气。
他将悬在床沿边上的手收回,握着脖颈上那块无事牌。
红绳在他苍白的肌肤下显得格外刺眼,陆祈绵声音虚弱道:“沈檐修,我刚才说错话了。”
陆祈绵揉了揉眼睛,擦去泪湿的眼角,“你,你不要担心。”
陆祈绵短促地笑了笑,“就当是为了沈檐修,我也会坚持的……”
第59章 太疼了
他答应了沈檐修会坚持,但化疗的痛苦像潮水般,一波又一波袭来,将他的意志力冲刷得支离破碎。
他感觉自己已经不是一个人了。
躺在病床上,他失去了所有能力,也失去了羞耻心跟自尊心。
注射的药物,像硫酸流进血液般,灼痛到让他发抖。消化道的强烈反应,食道跟胃部仿佛被钢丝球大力摩擦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