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让沈檐修的呼吸明显停滞了一拍,但沈檐修没有告诉他,其实这封信自己早就看过了。
沈檐修只是说:“你一定要出来。”
陆祈绵垂下眼睫,嘴角牵起一个浅浅的弧度。
在进入干细胞移植的前两个小时,护士送来一封沈檐修写的信。
【亲爱的陆祈绵:
当你读到这封信时,我正在无菌仓外,隔着厚厚的玻璃看你。
你戴着口罩,因为化疗虚弱地躺在病床上,你瘦了很多,眼里的光也比从前黯淡了许多。我知道,你正在备受病魔的折磨,我多想像七年前一样,给你一个安慰的拥抱,可我现在只能被隔绝在外。
与你分开的这些年,我时常梦见你。
梦见你课间趴在桌子上睡觉,长睫在阳光下轻轻颤动。梦见下雪天,我用旧自行车载着你回出租屋,我们挤在小电炉旁边,分享着一碗牛肉面。我还梦见你因为高考的压力,焦虑到落泪,拽着我的衣角问:“沈檐修,我们会一直在一起吗?”
我们会一直在一起的,因为我从未停止过对你的思念。
你离开后,我拼命学习,拼命工作,好像只要不停下来,我就不会想起你。可每到深夜,那些与你共同度过的记忆,就如潮水般涌上来将我淹没。
总是有人问我,为什么我们相伴的时间并不久,我为什么一直对你念念不忘。答案我很早就说过了,我深陷泥潭多年,是你让我第一次感受到,这世上还有人愿意护着我,爱着我。
这些年,我以为陆祈绵已经找到自己喜欢的人生了,我没想过你过得这么糟糕,如果我知道,我应该早点出现在你身边。
你说鼓起勇气回到国内的这段日子,是你这些年来,最开心的时光。我其实也同样如此。
但我很抱歉,对不起,我在情绪上头时,说过一些很伤害你的话。
谢谢陆祈绵……谢谢陆祈绵在过去那么多年后,愿意回到我的身边。
这些天,我看见你在玻璃那头发烧,咳嗽,单薄的身体蜷缩在病床上时,我前所未有的恐惧。
你马上要进行移植手术了,前面艰难险阻,但我相信,坚强的陆祈绵一定会平安度过。
不要变成云,也不要变成月。
我也不信有另外一个世界,我只想要陆祈绵一直留在我身边陪着我。
我们还有漫长的一生。
你要坚强一点。
我永远爱你。
——沈檐修。
——此信落于无菌仓外的第五个长夜。】
第62章 骨髓移植
这段时间,沈檐修几乎每天都跟陆祈绵的主治医生沟通。
因为陆祈绵是异体移植,他仍需要继续在冰冷的移植仓内,度过漫长的一个月至一个半月。
这期间,有两个非常重要的节点:
其中一个是,供体的细胞是否在陆祈绵单薄的身体里稳定增长,以及排异和感染,这两头随时可能扑来的猛兽。
移植以后的情况充满变数,无法预判。
身体的反应,会跟刚进入无菌仓进行清髓化疗的阶段,有一些症状重叠。
听见这个消息时,沈檐修心都揪起来了,他猛地攥紧了拳头,脑海中浮现出陆祈绵苍白如纸的脸和瘦得突出的腕骨。
陆祈绵这段日子过得太煎熬了。
而这些痛苦,将会再一次在陆祈绵身上重演。
这些后续状况,陆祈绵当然也知道,他本来很恐惧,但在进行骨髓移植前,陆祈绵看到沈檐修写给自己的信了。
每一个遒劲的字似乎都化作注入体内的强心剂,让陆祈绵内心平静的同时,生出了许多勇气。
在挂断视频前,陆祈绵拿起手机,“哥哥。”
他轻轻开口,努力扬起一个笑容,虽然苍白的唇瓣还在微微发抖,“你放心,我一定会平安出来的。”
这是这些天以来,陆祈绵头一次用如此坚定的语气向沈檐修承诺。
那双总是含着水光的眼睛,此刻出奇地明亮。
情绪翻涌,沈檐修眼眶发热。从知道陆祈绵生病以来,他一直强装的镇定在这一刻土崩瓦解。
沈檐修别过脸,深呼吸了几次才转回来,他喉结剧烈滚动了几下,才涩声道:“你要说话算话。”
骨髓移植确实如同医生所说,不是很复杂,三个小时就顺利完成了。
但陆祈绵的身体,在第二天开始剧烈反抗。
呕吐,腹泻,发烧,黏膜炎接踵而至……
这是因为移植后,身体等待供体细胞植活前的真空期。
真空期与清髓期不一样。
前者的疼痛是来源于化学灼伤,后者的疼痛来源于炎症攻击。
陆祈绵的血象跌至谷底,而且因为胆红素升高,皮肤开始瘙痒难忍,他无意识地抓挠着皮肤,在苍白的肌肤上留下一道道刺目的红痕。
高烧来得猝不及防,温度计上的数字一路飙升到40°,陆祈绵浑身发抖,牙齿打颤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而医生告诉沈檐修,陆祈绵这种状况,是很多白血病人都会经历的……
虽然各种问题不断,但医院这边也针对治疗,勉强在一个可控的范围内。
陆祈绵比上一次坚强许多。
虽然会疼到落泪,极小声跟沈檐修说疼,但说完以后又会很乖地说一句,“但是没关系,我能抗住的……”
他甚至在极度难受的情况下,看着沈檐修紧皱的眉头,用半开玩笑的语气说:“我感觉身体里像有人在打架。”
陆祈绵扯了扯嘴角,“你说,是不是打赢了,我就好了?”
倘若他像沈檐修哭诉难受,沈檐修还能哄他,偏偏陆祈绵太乖了,在这种情况下还反过来安慰沈檐修。
他说着这句话后,沈檐修愣了一下,像是在平复心情,陆祈绵见他闭了闭眼,绵长的呼吸后,沈檐修再度开口,“是的绵绵,你身体里的免疫系统在内战,之后就好了……”
移植后的这一周,陆祈绵因为肠道问题,又没办法吃东西了。
陆祈绵住院越久,谭菁月面上的恐慌就越发明显,医生说的那些专业术语她听不懂,但她知道,陆祈绵已经瘦成皮包骨了,再这样熬下去,他真的能撑得住吗?
病房外的走廊上,谭菁月焦躁地来回踱步。
她保养得宜的脸上写满恐慌,精心打理的卷发此刻也凌乱了几分。
医生那边问完后,她又追问沈檐修,“不是已经移植了吗?他怎么还会这样?!”
“我儿子到底什么时候能出仓?”
这是陆祈绵长这么大以来,生过最严重的病,从前顶多是个头痛发热,吃点药就好了。
她很年轻的时候就当了母亲,没有老人帮衬,也没有人教她,全靠自己摸索着将陆祈绵带大。
她知道陆祈绵白血病没几天,陆祈绵就骨髓匹配成功,回到M国接受治疗了。
她一向心大,总以为死亡离他们很远。
如今看着陆祈绵这样,她是真的慌了。
沈檐修这些日子心力交瘁,他来M国二十多天了,没有一天睡过好觉,经常都是眯上一会儿,就会惊醒。
他靠在墙边,眼下是浓重的青黑,只是简短回答谭菁月,“很快。”
沈檐修憔悴得像是随时会倒下,发出的声音,干涩得像摩擦的砂纸。
移植手术后的第八天——
这是等待植活的黑暗期,也是感染风险最高的时候。
陆祈绵每天都在输血,每天都在监测病毒载量。
他每天都会有几个小时处于高烧阶段,但查不出是什么原因引起的……
沈檐修开始频繁做噩梦,哪怕小憩一会儿,惊醒时冷汗都会浸透了衬衫。
国内的父母跟他通话时,沈檐修正站在窗前,阴沉的天空,厚重的云层压得很低。
林夫人声音哽咽,“祈绵这么乖这么年轻,怎么好端端的要遭这样的罪……”
她心里特别难受,“我已经让人把市区那套别墅收拾出来了,你让松源订的那些医疗器械,有的也让人搬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