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一路驶进江边的高档小区。
沈檐修率先比陆祈绵打开车门,迈开长腿,跨出车门,皮质的鞋底在地面上敲出利落的脆响。
高中时期的沈檐修,阴沉着一张脸就足够有威慑力。
如今过去几年,在时光的历练之中,气场更是强得没边。
陆祈绵看一眼都抖三抖,他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生怕自己动作慢了,让沈檐修抓着愤怒点,也紧跟着下车。
他倔强得很,即便扶着车框时有些不敢下脚,但害怕被沈檐修嫌弃,没让人搀扶,单脚站立,一只脚蹦跶着走。
他身子单薄,在夜风中脆弱而狼狈。
沈檐修在另一端,眼神有些复杂地看着陆祈绵。
不是陆祈绵的错觉,沈檐修好像更加生气了……
那眼神实在吓人,陆祈绵一只脚站立,在车门边跟沈檐修对视。
他手足无措,只觉得过去这些年,沈檐修的心思更加难猜了。
他摸不着头脑,动也不敢动一下,像一只想跟着人回家的流浪狗,热络中又保持着紧张,生怕一个不小心,便会被抛弃。
这种尴尬的对视持续了近半分钟,最后是司机走上前来,小心翼翼问:“要不……我来扶着您?”
这句话犹如雪中送炭。
陆祈绵不带一丝犹豫,感激道:“那就麻烦了!”
沈檐修听见两人的对话后,便转过身,脚步飞快,也不等陆祈绵。
司机一直将陆祈绵送到电梯口,沈檐修就在他身边站得笔直。
屏幕上的数字不断跳动,直到停下,沈檐修都没有给他一个眼神。
陆祈绵抿着唇,心跳都加快了。
一梯一户的高级住宅楼,沈檐修出了电梯,径直走向几米外的大门。
化疗后身上那些淤青与针眼好像又开始疼了,陆祈绵其实想向沈檐修求助,结果对方走太快,根本不给机会。
陆祈绵只能忍着脚痛,一只脚蹦着,跟在他身后进屋。
L形的全景落地窗外,是本市最繁华的CBD核心区,挑高的客厅悬挂着进口的吊灯,中央空调的新风系统与智能灯光系统,在沈檐修踏入家门的瞬间,自动调整到了最舒适的温度与光线。
沈檐修无视陆祈绵的存在,一边解开衬衫领口的扣子,一边往三米高的黑檀木酒柜方向走去。
智能感应系统在掌心接触的瞬间,缓缓旋转出一瓶陆祈绵看不懂,但瞥一眼就知道很贵的红酒。
无论是沈檐修的豪宅,还是他现如今的穿着与习惯,都处处透着陆祈绵从未见过的陌生感。
陆祈绵低头看了看自己在摔倒时沾上的污渍,整个人愈发局促,自卑的浪潮似乎要将他吞没。
陆祈绵忍不住想,他跟沈檐修当真分开太久了。
遥想上次他跟着沈檐修回家,对方还住在冬冷夏热的破旧筒子楼里。
陆祈绵热地睡不着,在狭窄的床上翻来覆去,碰到沈檐修的胳膊,又嚷嚷着喊热,想把身上的所有衣服都给脱了。
沈檐修按着他的胳膊不让,就拿着扇子在旁边给他扇风,跟他说心静自然凉。
几年过去,这些记忆久远的仿佛是上辈子的事。
陆祈绵站在门口,瑟缩着垂下头。
沈檐修冷声开口,“不进来就滚出去。”
“我,我要换鞋吧?”陆祈绵磕磕绊绊。
他其实脸皮挺薄,也挺胆怯。
生命进入倒计时后,陆祈绵终于勇敢了一次,他回国的初心想再见一面沈檐修,跟他道个歉。
但真见到人,又开始临阵脱逃。
他性格太别扭了,在医院鼓起勇气让沈檐修收留自己,厚着脸皮跟人回家,却在听见对方让自己滚时,内心又很煎熬。
陆祈绵咬了咬口腔内壁的软肉,低声下气道:“沈檐修,我穿哪一双?”
他手足无措,狼狈得像一只小脏狗。
沈檐修只是看着他,沉默的片刻,缓缓开口,“你左手边的鞋柜里,有新的拖鞋。”
陆祈绵这才松了口气,姿势别扭地去拿拖鞋,换拖鞋,一只脚蹦跶着进去。
屋子很大,也很干净。
但只有陆祈绵跟沈檐修两个人,便安静得有些冷清。
沈檐修自顾自饮酒,上楼,换衣服,一点儿也不管陆祈绵。
陆祈绵像只误闯人类领域的小鹿,他茫然无措,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便硬着头皮,忍着脚踝的疼痛,扶着楼梯慢吞吞往上爬。
沈檐修在衣帽间里换好衣服出来时,陆祈绵终于爬了上来。
“你……”沈檐修欲言又止。
生病以后的陆祈绵体力很差,爬个楼梯都累得气喘吁吁,脸色都苍白了许多。
陆祈绵捏着外套的衣摆,呼吸急促道:“我……我住哪个房间?”
他一开口,沈檐修就环抱着双臂,又板着一张脸说他,“脏死了。”
陆祈绵弱弱道:“那我去洗洗。”
尽管沈檐修说话很伤人,但陆祈绵还是想在他身边多待一会儿。
陆祈绵问他浴室在哪儿,沈檐修倒是很配合地抬手指了指。
陆祈绵刚走了两步,红着脸转过头来,很难为情道:“我没有换的衣服。”
沈檐修就站在原地,依旧保持着刚才的姿势。
这次陆祈绵明白了,沈檐修在故意捉弄自己,他做事向来周全,明知道陆祈绵现在的情况,却什么都等着陆祈绵自己开口来问。
“我的衣服都在酒店里……”
陆祈绵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我能先借你,你的衣服穿一下吗?”
“陆祈绵。”沈檐修刚喊了他一声。
陆祈绵就急切打断道:“沈檐修,就算是养一只宠物,也需要适当照顾的。”
他真的不想沈檐修又砸来几句嘲讽的难听话。
听了他这句话,沈檐修沉默一瞬,随即轻笑出声。
陆祈绵听见他不屑的笑声,心中更加忐忑,他不知道沈檐修心里在琢磨什么,谈恋爱的时候,他都猜不透沈檐修,现在分开多年,更是一头雾水。
沈檐修领着他进了自己的卧室,从衣帽间里给陆祈绵拿了件自己穿过的睡衣。
扭伤的脚踝涂了药,暂时还不能碰水,也不知是不是陆祈绵那句话起了作用,沈檐修居然还下楼拿了保鲜膜给陆祈绵,让他把扭伤的地方暂时包裹着。
沈檐修的豪宅,浴室都快赶上陆祈绵在m国租的公寓大了,有个很大的浴缸,里面甚至已经放好了水。
他跳着进入浴室,沈檐修就在后面跟着他。
陆祈绵抱着他的睡衣,底气不足道:“……你能出去吗?”
“这是我家。”沈檐修提醒他,眼神落在陆祈绵苍白消瘦到不正常的体型上,他想起前不久的新闻,想起国外很多地方都已经取消毒品限制,导致许多青少年沾染了恶习……
沈檐修又说:“而且不是你说,是宠物。”
陆祈绵不知道这几年发生了什么,沈檐修不光嘴毒,说话充满了故意刁难。
一整天过去了,陆祈绵的体力已经耗尽,沈檐修的陌生与恶劣,让他情绪愈发低落。
从刚才开始,陆祈绵便强撑着不适感,他真多疲惫了,说话也有气无力,“沈檐修,你有很多机会,也有很多方式能羞辱我,能暂时别用这一种吗?”
在说这句话时,陆祈绵控制不住地红了眼眶,心中翻腾的酸涩感涌上来,几乎让他喘不过气。
沈檐修见他这副模样,不禁蹙了蹙眉,深深望了他一眼,便转身离开了。
在浴室门关上时,陆祈绵长舒一口气。
他揉了揉眼睛,脱下脏衣服后,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干瘪枯瘦的身躯上,胳膊与身上还有化疗留下的淤青与针眼。
自卑犹如一座无形的大山。
他觉得这样的自己出现在沈檐修身边,简直像个笑话。
匆匆洗了澡,陆祈绵抱着沈檐修的衣服,凑近闻了又闻,淡淡的香氛味,像阳光跟绿叶的,干燥而好闻。
陆祈绵一面暗骂自己像个变态,一面忍不住贴着沈檐修的衣服蹭了又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