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实还有。”袁恒宇倒挺老实。他也不看萧云徊,仍旧眼神涣散、视线弥漫在地板,继续说:“我不在,没人在你睡觉时给你盖被子。”
“什么?”轮到萧云徊傻眼了:“你还给我盖被子了?”
“你睡觉时不老实,动静大,我睡眠浅,老被你吵醒。有时醒来看你毛毯已经踢到我这边,肚皮露着睡成大字型,我帮你盖上。”袁恒宇好像在抱怨,又好像在无奈。
萧云徊听不出他的潜台词,下意识调侃道:“你不是最讨厌人碰你,我睡觉拳打脚踢弄醒你,你不提醒我,还给我盖被子,可真以德报怨。”
“不会,”袁恒宇说得很干脆:“现在身体好像完全不会排斥你了。”
在他们来义乌前,赵钰萍有和他简单交代过,这属于自闭症的亲密接触障碍。袁恒宇不喜欢像同龄男孩一样和其他人勾肩搭背,赵钰萍请他多担待。
赵钰萍还说,这样的孩子也不喜欢眼神接触,所以袁恒宇好看归好看,不论放在哪个场合里都目光涣散、显得心不在焉。
萧云徊沉思一会,问袁恒宇:“如果你不讨厌我,你会乐意和我对视吗?”
“对视?”这个问题似乎让袁恒宇毫无准备,他维持着原本坐姿,低垂的眼帘连带着浓密的睫毛,堪堪抬起些许。
“如果你不讨厌这人,”萧云徊见袁恒宇有一丝动容,将椅子朝靠近袁恒宇的方向腾挪半步,问:“会想试试和这人对视着交流吗?”
空气仿佛静止一般,袁恒宇不知在思考还是在放空,行动和语言系统同时怠工,唯有雨刷一样的长睫毛依旧规律地动作。
时钟滴答、滴答,滴滴答答,好似过了许久,袁恒宇深吸一口气,想说什么,但话到嘴边又幻化为另一口气,悄无声息被他咽了下去。
萧云徊捕捉到这一切,瞬间吃下熊心豹子胆,直接两只手捧住袁恒宇的脸,引导道:“你现在,试试,看着我。眼睛对眼睛。”
袁恒宇童年几乎完全不会与人眼神交流,直到不断地康复和干预后,才慢慢有了观察外在事物的能力、交流的能力和说话的能力。
只是不爱和人对视早已成为他习惯的一部分。整个高中时代,他和老师说话看讲台、和同学说话看作业本、一对一说话看对方头发或衣服,多人交流直接放空入定。
袁振峰和赵钰萍也会教育他,与人对视是社交基本礼貌,可他们顶多喊一遍不听喊第二遍,到第三遍便随他去了。从来没一个人这么强势捧着自己的脸逼他和自己玩对视!
袁恒宇有些抗拒,他条件反射用双手企图别开捧着他脸蛋的手臂,扭过头去打算从椅子上弹起来走人。
可萧云徊见状,反而更不屈不挠,把他从椅子上摁回去,又把手搭回他的肩膀,半威逼半利诱似的,语气软绵绵劝他:“你刚不是也想吗?试试。我也算是你的熟人了吧?”
拗不过萧云徊,加之并不真正反感,袁恒宇好似下定决心一般,耗尽气力将眼神从萧云徊T恤上纤维格纹中的虚无,转移后定位在萧云徊的眼睛上。
萧云徊的眼睛微张不张正望向袁恒宇,他的眼睛圆圆的,杏仁核一样,双眼皮的折痕因为眼睛半睁着而浅浅淡淡,右眼皮上眉毛下方有一颗小小的痣,眼神慵懒里混杂着一些温柔。萧云徊的皮肤较为白皙,即便创业这些天风里来雨里去,脸蛋上也仅轻微铺展开一层小麦色的阴影。
黑黑的圆眼睛,和青白瓷一样的脸蛋,像某种小动物,有点……可爱。
电光石火间,袁恒宇俨然棒槌忽而被注入灵魂,眼睛不再不明所以盯着虚空中的某处,而是又一次像充满决心般聚焦到萧云徊脸上,一阵飘忽地乱扫。
袁恒宇生得一双桃花眼,睫毛长长的,原来和他对视很容易有过电的感觉,这是萧云徊从前不知道的。
“咳咳……”三两回合下来,萧云徊自知不敌,慌忙错开与袁恒宇的眼神交流。
古人常云无欲则刚,和一根棒槌比定力,萧云徊显然不是对手。
“做到了,”袁恒宇还在回味今日技能点的增长,感叹道:“盯着你看的感觉很好。”
萧云徊:“……”
无心调情,最为致命。
第8章
当天晚上,萧云徊和袁恒宇又闲话家常一阵,随后两个人躺在床上倒头大睡,
原本结束一天的劳作,看着天花板应该分分钟睡着,但萧云徊有些寤寐思服。闭上眼,脑海里忽闪忽闪着一双突然被点化成精的桃花眼,幽幽的黑眼珠,长长的黑睫毛。
再看旁边酣睡如常的袁恒宇,萧云徊哀自己之不争、叹世道之不公、恨棒槌之不通人情,通俗地讲,就是气到睡不着觉。
当然,萧云徊也不是那么小心眼的人,
第二天下午,他和袁恒宇在慧姐的快递点帮忙,遇上了慧姐的弟弟、小乐的舅舅。
原来,慧姐娘家是浙江乡下种茶的茶农,运营着一间不大的茶厂。每年清明前后,他们在家乡找人采茶,再狠狠卖三个月。到了下半年,慧姐的父母和弟弟则在外跑其他买卖。萧云徊帮慧姐通知他那会儿,他正在温州跑生意,这次来义乌也待不了几天。
“那慧姐接下来这摊生意怎么做呢?家里也没其他人能够给她搭把手了吗?”萧云徊关切地问。
“她这还没出院,等出院以后再说。我肯定不行,我还有老人孩子在温州那边要养。”慧姐弟弟表示为难:“也许我姐夫做完这个工程就回来。”
“那也好,”萧云徊感慨,“他们老这么异地也不是办法,能在一起也是好事。”
“在一起是在一起,但钱少了啊。”慧姐的弟弟无奈道。
萧云徊也不知作何评论,毕竟对方说的都是大实话,每个人都有各自的路要走。
送袁恒宇去车站的路上,袁恒宇问萧云徊:“为什么慧姐不搬到她丈夫那去?”
萧云徊答:“杭州消费多高?城市也大。你上次没听慧姐说,小乐现在在义乌上的小学都得要求父母买房或者买够足年份的保险,何况杭州?现在还多了一个孩子,压力得多大。”
“那为什么慧姐的丈夫不和她一起留在义乌做小买卖?或者两个人一起在老家?”袁恒宇又问。
“可能因为两个人对生活的理念还有不同吧,总觉得两条道比一条道宽,可能性更多。”萧云徊若有所思地说,其实他也没有答案。他反问袁恒宇:“你奇形怪状的问题怎么这么多?”
袁恒宇嘴角轻轻一扬,说:“因为你总是会好好回答。”
袁恒宇搭上去往杭州的大巴后,朝窗外的萧云徊挥了挥手,便从书包后取出耳机带上,闭目养神开始听英语。
萧云徊发现自己被袁恒宇这个小屁孩的没心没肺气到的时刻变多了,越是被气到,便越是能体会到袁恒宇父母把他养大的不易。但能怎么办呢,日子要过,生意要做,品性纯良的臭小子,该疼时还是要疼。
袁恒宇刚回Z大没两天,大概也没想到,就被这次回义乌刚加微信好友的林超夺命连环call了。
那天袁恒宇上完课,刚出教室打开微信,便看到林超的五个未接语音通话,紧接着才是文字信息:“你现在方便回来吗?你哥从昨天下午开始联系不上了。我去你们家敲门也没人应。我打算等到失踪24小时就报警。”
袁恒宇回复了林超,午饭都来不及吃,就匆匆赶回义乌。
义乌这边,林超还没来得及报警,便接到了刚从警察局出来的萧云徊的电话。
待到袁恒宇回来,兄弟三人坐在林超和萧云徊的烤串店喝起闷酒。
原来,头一天萧云徊下午正在忙生意,就被警察登门拜访,说他出售山寨产品盈利,要求他去警局协助调查,并同时没收了他的电脑和手机。这就是为什么林超一直联系不上他。
到了警察局以后,警察开始询问萧云徊,和锦湖一家他的供货商有什么金钱往来,萧云徊只得老实交代,确实是在1677上进货,除此以外没有其他干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