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驴列过孤独星球(128)

2025-07-17 评论

  就这么想着,他人已经到了林超办公室门外。

  林超所属的这栋楼,多为玻璃幕墙装潢。

  当年林超搬到这间采光极好的单独办公室,本来乐不可支。

  孰料曾诗彤十分不满,以“装修风格破坏办公隐私”为由,花了好一番工夫,用旧报纸把所有墙面从内部重新遮挡了一遍,林超即便无语但大气都不敢出,遮挡完成后还鼓掌表示曾诗彤审美卓绝,从而形成物流楼的一道靓丽风景线。

  萧云徊回忆这些趣事,忍不住在心中感慨林超和曾诗彤这俩活宝实属天生一对,正欲抬手打算敲玻璃门,突然听见屋里穿出一个女声——是曾诗彤,而且……没听错的话,她好像在哭。

  林超和曾诗彤小俩口自在一起之后极少吵架,吵架也多为曾诗彤对林超耳提面命,谅林超吃了一百八十个熊心豹子胆,也断然不舍得弄哭曾诗彤。

  屋内传出隐隐约约的哭声,不想窥探他人隐私,萧云徊正欲抬腿离开,却听见曾诗彤带着哭腔说话的声音:“人家都说,宁拆一座庙、不毁一桩婚,是不是我当初不该坏了李博阳和思霏的好事……就像你说的,他对思霏真的很好,是不是真的各人有各人的命……”

  听见“李博阳”的名字,萧云徊的耳朵忍不住竖了起来:曾诗彤这姑娘向来敢爱敢恨、我行我素,怎会因为区区一个李博阳,还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义举,而悔不当初到哭泣?

  脚步不自觉沉重下来,他又听见林超的声音,相较从前应对曾诗彤的小暴脾气态度无甚改变,语气中流露着诚心、耐心与呵护:“不是的……当然不是……”

  只是,与林超自大学开始相识相交将近十年,他并非听不出,林超的声音当中夹杂一丝不同寻常的迷茫,甚至是……沮丧?

  曾诗彤没有因为林超的安慰而停歇,而是继续哭着,历数从小到大更多“作恶多端”的故事,质疑自己是否“恶有恶报”。

  可在萧云徊听来,无非是一些正义感十足,憎恶恃强凌弱欺软怕硬、憎恶虚伪欺骗言不由衷的侠女故事。

  更何况,曾诗彤一向自视甚高,怎会突然对自己的过去全然否定起来?

  屋内,林超无能为力地哄,“不是”、“不要”、“不会”、“你没有”,反反复复言说,只为了平息曾诗彤当下崩溃怀疑人生的情绪,可是,仿佛又知道他说得再多,这些情绪也不会消失。

  林超明明是能说会道插科打诨之人,却对眼下的情境一筹莫展,想必发生了什么事,萧云徊隔着一堵玻璃幕墙都能共情到林超的手足无措。

  他正犹豫,自己作为二人共同的亲密战友兼好友,该不该打破僵局,进去做些什么,终于听见曾诗彤哭到无法自控,嘴里喃喃反复:“那为什么是我?为什么是我们……我们明明都那么喜欢小孩子……”

  “小孩子”三个字出现,让萧云徊的眉头下意识一皱,他的心头也随之一紧。

  他知道林超曾经是杭州快递点小分队和皓皓关系最好的人。

  他也总听曾诗彤畅想,东方朵朵里这些那些可爱物件,她家未来的小公主都要有。

  他太了解他们,因为了解,所以心痛。

  “没事的,现代医学技术那么发达,我们还年轻,可以慢慢治疗,慢慢尝试……”林超只能小心翼翼地安慰曾诗彤。

  “可是医生说概率很低,医生给出的那些方案,听起来都好痛、好恐怖!”曾诗彤的哭声听起来透露着无数惊惧。

  “那我们就好好保重身体,顺其自然,接受命运,好吗?”林超虽然为人豪迈,处事其实谨小慎微,尤其讨厌风险。

  萧云徊想也知道,要他说出“命里无时莫强求”,多么勉为其难。

  “可是那样我们就没有孩子,你……就不会有孩子……”话题总算进展到最让人痛彻心肺之处,曾诗彤的哭声也相应地尤为撕心裂肺。

  下一瞬间,林超原本疲惫的轻声突然严肃而凝重起来,他说:“那我们就不要孩子!我们在一起,不是一直很开心吗?!有你,有我,我们的世界已经很完整!你不也常说,在网上看的那些生育之后的衰老变形,好可怕吗?那我们就放弃这个想法,好好过我们的二人世界!好不好?!”

  林超的话语里混杂着解脱、绝望、本能求生欲和破罐子破摔,他好像疯了。

  萧云徊的手指在林超办公室外的玻璃幕墙上扒得生疼,可他的身体像被人正中要害狠狠暴打,僵硬到无法动弹。

  随后,他听见曾诗彤更加歇斯底里地回应:“不好、不好、不好!我要有孩子的人生,我要有选择的人生,我要有你、和你的结晶的人生!我要完整的人生!我不要残缺、我不要遗憾、我不要我爱的人因为我的缺陷而痛苦和不完美!!!”

  曾诗彤好像也疯了。

  “会有办法的,会有的,都会有……”疯了的林超无法治愈同样疯了的曾诗彤,他只能不停描绘那些毫无根据的场景,说平日里人们喜爱挂在嘴边的好听话语,重复、反复、循环往复。

  萧云徊试图敲门打断这节奏的手,举起又落下,他闭上眼,再睁开眼,艰难抬起腿,终究还是选择离开。

  那之后的两天,曾诗彤作为主管考勤的副总,打电话向萧云徊要了两天病假,顺带解释林超作为家属,陪同请假。

  萧云徊想也没想便同意下来,不由自主在电话里嘱咐:“你们好好休息,繁星有我呢。我们铁三角永远是友情第一,就像你常说的那样。”

  曾诗彤在电话那头先是沉默,而后“嗯”了一声,略带哭腔,再匆忙挂断电话。

  曾诗彤病假的两天后,接连着的周末,袁恒宇回来了。

  翘首以盼的那个下午,萧云徊接到袁恒宇的微信:“已经到浦东机场了。”

  他们上次交流还停留在袁恒宇回国的前两天,萧云徊让袁恒宇把机票信息发给他,起飞降落时都报个平安。

  萧云徊知道袁恒宇在上海转机还要等两小时,这一趟旅程应该不易:【累吗?】于是他问。

  “还好。只是下一趟飞机晚点了,可能要晚一两个小时。”袁恒宇实话实说。

  【那岂不是要到九、十点?】萧云徊错愕。

  “是,据说是天气不好。”

  萧云徊立马坐不住了,适逢下班前两个小时,他正和齐昭一起练歌。

  齐昭见他魂不守舍,便问:“萧总,你有什么急事吗?”

  萧云徊抬头条件反射回应:“没有,回一下朋友的信息。”

  须臾间,袁恒宇的微信发了过来:“有机场大巴,很方便。”

  齐昭没有再追问,也没有弹起吉他催促萧云徊继续练习,只略微关心地看着萧云徊,看样子他并未轻易相信萧云徊的若无其事。

  读过袁恒宇的回复,萧云徊再次抬起头,对上齐昭炯炯有神的眼睛,两人相顾无言将近十秒。

  萧云徊拿起手机,注视时钟,思忖片刻,突然无可奈何地叹一口气,对齐昭说:

  “现在是2022年11月21日下午4点48分,我现在有种冲动,想要从星港开一个多小时车去禄口机场接一个人。”

  “他五小时后会回到南京,他就住在南京,住的地方离禄口机场的距离,是我从星港开车到禄口机场距离的四分之一不到……”

  “我明明不是冲动的人,更是过了可以冲动的年纪……”

  “去!”

  萧云徊话还没讲完,齐昭直接祭出一个掷地有声的单字。

  “趁你还拥有,趁还没失去,想做就去做,想追就去追。”他接着说。

  随后,萧云徊那边迎来一阵漫长的沉寂,长到齐昭重新拨动吉他上的琴弦,弹出几个最简单和弦,而齐昭应和着和弦漫无目的地哼唱旋律。

  曲调很悠扬,空气很慢,内心很焦灼。

  齐昭仍是不疾不徐,静静看尚在天人交战的萧云徊,继续沉浸在自己的音乐世界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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