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信?
这个词提醒萧云徊,也是那天晚上,袁恒宇控诉他,不愿意相信自己。
“所以……”
林超总结陈词:“所以啊,爱是相互的,相信也应该是相互的。他依靠了你那么久,你为什么不可以依靠他呢?”
“……”萧云徊一时间被林超干沉默在原地。
片刻后,他回:“你说得有道理。我会好好重新思考。”
林超没有穷追猛打,反而气焰突然弱了下来,又问萧云徊讨了根烟,点燃,猛吸一口,将烟雾像哀愁一样,义不容辞吐出。
“只是,我懂。”
半晌,林超叹一口气,再说:“当你觉得,也许你会拖累对方,当你认为,对方的未来,没有你才会更好、更自由,你怎么能开口,说依靠呢……”
萧云徊眼前的林超,陡然如一位忧郁的哲人。
萧云徊觉得,自己那些阴暗爬行的念头,似乎被他这些话洞穿,他猛然又意识到,这大概是,林超换位思考的感同身受吧……
还没等萧云徊想好怎么接话,林超从鼻腔中,吐一口无比连贯绵长的烟,认真地说:“诗彤要和我离婚。”
“什么?”萧云徊料到林超来找他,势必有一轮推心置腹,只是事情发展的趋势如此急转直下,实在令他猝不及防。
“我说,诗彤打算和我离婚。”林超面色平静朝向萧云徊,惨淡一笑,再说一次:“但我不会同意的。”
他的脸上露出一种平静的疯感。
萧云徊不问为什么,只是将手体恤地搂上林超的肩头,心酸地安慰:“她会想明白的……给她一些时间。”
“如果是永远也想不明白的事呢?”谈话到了这里,林超总算卸下一些辛苦的武装,他迷茫地问询。
“都会想明白的……”萧云徊一边搂住林超,一边慢节奏拍一拍林超的肩膀:“再难的事,都会想明白……想明白,是奋不顾身去争取,还是心甘情愿地放下。”
“呵,”林超不知是被劝慰了几分,还是自嘲,发出一声轻笑:“所以是,世上无难事,只怕时间久。”
没想到林超这个时候了,还不忘幽他一默,萧云徊只得跟着他哈哈假笑。
两声假笑笑完,林超突然严肃,问道:“我可不可以问问你……那年,你和小袁分手,是怎样的感觉?”
“被劈的感觉。”萧云徊不费吹灰之力秒回。
“嗯?”林超似懂非懂。
萧云徊解释:“被雷劈的感觉。觉得人被硬生生劈成两半,世界再也不完整了,再也不能好了。”
林超点点头,神情木然:“体会到了。”
他想了想,又问:“那你……后来好了吗?”
他问完,看向萧云徊,适逢萧云徊正看着他。
萧云徊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两人面面相觑,相视一笑。
林超像想起什么,从羽绒服的口袋中掏出手机,在相册中一阵翻找,然后停留在一张图片上,递给萧云徊。
萧云徊有些莫名其妙,仍然接了过去,仔细端详。
那是一张检查报告。
萧云徊乍看之下并未看懂,只见其上密密麻麻一些蚯蚓状的图形排列,其下注明,核型分析:46, XX, t(XX; XX)(qXX;qXX)。
虽然图片没有截取检测报告主人的名字,但萧云徊推测,它的主人,是曾诗彤。
他没有点评,只是将手机递回给林超。
林超自己作注解:“这是诗彤的染色体检测报告,报告上显示的,是她染色体平衡易位。”
这是萧云徊第一次听说“平衡易位”这个名词,但是,他清楚这个报告指向何处。
林超给萧云徊看过这张检测报告后,反而有些如释重负。他开始十分流畅诉说,他和曾诗彤决定植树造林后的经历。
原来,他和曾诗彤决定要孩子以后,曾经有过一次短暂的怀孕经历,而后流产。再之后经过一段时间调理,曾诗彤焦虑见涨,希望能迅速重新备孕。可林超担心她恢复不够,便提出先去检查,并遵医嘱。
谁知进了医院,便出不来。检查一项一项做,情况一点一点艰深。
直到终于找到染色体平衡易位的症结,医生丢出几个小概率数字,和一套三代试管婴儿的方案。
林超私下查资料,发现试管婴儿对女性的伤害十分巨大,且也未必能够成功。
更棘手的,是曾诗彤开始被备孕的希望和恐惧交错笼罩,不得解脱。
林超安慰她,如果没有孩子,那两个人就丁克。如果想要孩子,就慢慢试,也许能创造奇迹呢?
可两种路径曾诗彤皆无法接受。
她出生在幸福的商贾之家,家境优渥,父母恩爱,为人单纯,再有和林超戏剧性的相遇与结合,创业路上一路呕心沥血与高歌猛进同在。
她想,也许,自己前半生,将一生的好运气都消耗殆尽。
“所以,”林超如是说:“她的决定是,和我离婚。像我前面说的,她无法再相信我,因为她觉得,是她束缚了我的自由。”
萧云徊一声长叹,他甚至不知如何措辞安慰林超,他只好从曾诗彤的角度:“诗彤她肯定也很痛苦。大家都知道你特别喜欢孩子,何况是诗彤?”
“是!”林超肯定萧云徊的推论,却转折道:“可是我更爱诗彤。”
林超平静了许久的语气,忽而有些绷不住,在说完曾诗彤的名字后,萧云徊敏锐地捕捉到,林超尾音当中有那么一丝藏不住的哭腔。
“可是我他妈的,在这个世界上,最离不开的人,是曾诗彤啊……”
林超再也忍不住,他的脸猝然挤作一团,画面很有些猛男落泪的不和谐感。
以至于,萧云徊觉得,下一秒钟,自己都要被他丑哭了。
第104章
话说袁恒宇和萧云徊不欢而散后,拖着行李箱从萧云徊租的小两居走了出来,打了辆滴滴,索性回到实验室过夜。
N大对于研究生,其实没有门禁,即便晚归,只要和宿管说一声,也能悄悄回到宿舍。只是如果室友已经睡觉,多少有些打扰。
不要随便打扰室友,这是和萧云徊分手后,袁恒宇彻底搬入男生宿舍,才学到的道理。
更重要的,他想多和萧云徊待在一起。
如果N大有门禁,可以让他有更多机会和萧云徊说话,那就让N大有门禁吧。
这一夜,和萧云徊推心置腹坦诚相待提问回答,是袁恒宇蓄谋已久。
在他和萧云徊分手的那漫长的五百多天里,他夜不能寐时会想,当初出错的,究竟是哪个变量。
直到他把记忆中让他们不欢而散的对话都盘包浆,盘到甚至不确定自己是否修改或杜撰,他才意识到,太多当初看起来轻描淡写被萧云徊结束的话题,种种他当下以为是他问错话、会错意、忽视他思想感情的冲突,就这样不声不响,被遮掩过去。
他最初想,他再也不要和萧云徊说话。
可当他开始反思这些问题,他的愿望变成,有一天,他要问问他,为什么?
是为什么要在他们讨论未来时欲言又止吗?
还是为什么要一言不合一走了之?
他不知道。
袁恒宇拖着杂乱的行李箱和疲惫的身躯,走向实验室,却看见实验室的窗口,还亮着半盏灯。
博一硕一新生惯常抢不到设备,熬夜泡实验室常有,他也不觉奇怪。
毫不犹豫打开门,映入眼帘的,是杨童正坐在两台设备前,勤奋地跑着实验,桌前还摆着两碗吃过没来得及处理的泡面。
由于先前杨童向他抱怨过,他白天要帮于冠朝做他的实验,大半夜才能跑自己的研究,袁恒宇很快对眼前的情况做出了判定。
颓废在桌前的杨童,原本听闻开门声,正欲东躲西藏,孰料地方还没找好,袁恒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和他撞个正着。
袁恒宇尚未开口问,却看杨童发现是他,好似松了一口大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