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云徊形同一个悲催的老父亲,在极度不情愿接受真相的情况下,开启盘问模式:“她这样去找你,你们高中班里的人没有起哄?”
“起哄什么?”袁恒宇在这种问题上往往流露出天真的愚蠢。
萧云徊被袁恒宇的直球哽住,只好在含糊其辞中说重点:“就……起哄你俩关系很好,或者……呃……是情侣之类的。”
听见“情侣”二字,袁恒宇头上仿佛出现了无数个问号,他在过往模式里努力搜寻良久:“好像有,但记忆不清楚了。”
“所以?”萧云徊不敢说得更直白,怕一连串问题袁恒宇按图索骥发现他的小心思,只得旁敲侧击、有序诱导。
“所以什么?”可惜袁恒宇脑回路清奇,绝不接招。
“所以她大学还有没有找你去问数学题目?”萧云徊被袁恒宇清澈的憨傻见招拆招到几近失语,索性破罐子破摔。
“嗯,”看来大学的记忆近在咫尺,袁恒宇不费吹灰之力就给出肯定的答案:“从开学起,在学校找过我两次,一次问数学一次问英语,然后一起吃饭。在学校以外的场合,都和你一起。”
“完蛋!”萧云徊琢磨这事的时间不长,自打千岛湖一行之后才开始。但当他反应过来,才意识到一切历史事实好像都在印证他的猜想。
他气得猛拍大腿,叫苦不迭。
旁边的袁恒宇反而看懵了,关怀备至地询问:“你不疼吗?”
萧云徊激动地把手臂卡在袁恒宇的脖颈处,作锁喉猛勒状,说半句留半句。说出来的半句是:“你还知道我会疼啊。你个坏事干尽的臭小子!”留下的半句是,我大腿不疼,我心疼!
四下无人辗转反侧之际,萧云徊忍不住偷偷搜索:自闭症群体会爱上他人吗?搜索的时候他发现,好家伙,这个问题由于搜索次数太多,已经形成一个联想词条。
与“自闭症”相关,他又发现另一个高关联的名词:“述情障碍。”
述情障碍,顾名思义,指的是无法感知、识别、表述和理解自己和他人的情绪或情感。研究表明,自闭症人群正是述情障碍的高发群体,甚至将近有超越半数的自闭症个体可能同时存在述情障碍特征。
萧云徊回想起和袁恒宇相处时那些无法抵达对方的点点滴滴。
的确,这是袁恒宇的显著症状之一,他父母因此绝望,萧云徊和他因此吵过架。萧云徊甚至……甚至不知该怎样应对自己心中因此而衍生的、漫长而悬而未决的思想感情。
萧云徊担忧,如果袁恒宇的所有答案都需要明确的问题,如果袁恒宇的所有行动都需要明确的指令,要如何去向他形容那些细微的、彷徨的、模糊的、甜蜜或酸涩的,植根于又渗透在生命闪回间的灵魂悸动。
他甚至从未看过袁恒宇有激烈的情绪。袁恒宇的淡然,是否因为他看这世界隔了一层太厚的迷雾?
意识到自己胡思乱想太多,在网上吸收了各种稀奇古怪的知识,萧云徊忍不住到当地权威医院的心理咨询科和神经科各挂了一个号。
医生告诉他,袁恒宇目前的情况,呈现的是高功能自闭症群体的特征,主要表现形式为孤僻、兴趣狭窄、行为刻板、兴趣专注和缺乏社交技巧。自闭症谱系,往往是娘胎里带来的问题,多半概率归因于遗传,也许和母体孕期的变量有关。
与低功能自闭症群体不同的是,干预治疗后达到当前的高功能状态,基本可以回归社会,正常且较为有质量地生存。
袁恒宇儿时因为智力和语言发育迟缓,被诊断为自闭症,而后历经漫长的康复。很难说多年的专业机构干预,在袁恒宇的自闭症治疗过程中究竟起到何等作用。
医生说,不要以所谓的正常人作为参照系去丈量他们,须专注于他们自己比对自己的前进。
萧云徊一边听医生讲,一边在脑海中不断勾勒袁恒宇的童年图景,有种浅浅的心疼缓慢滋长于想象中每一场袁恒宇少年时期辛苦的自我战争中。
一阵科普后,医生率先打开格局:“请问谁是自闭症患者?如果你没有相关问题,我这边需要接待下一位病人了。”
萧云徊扭扭捏捏、隔靴搔痒、顾左右而言他,直到医生绷不住:“所以你是想问你那位高功能自闭症的朋友会不会爱上你?!”
萧云徊连忙七百二十度螺旋花式否认:“不是我不是我,医生你误会了!我就想问问,自闭症群体,究竟会爱上人吗?”
医生看破不说破,只想送客,于是严谨作答:“你的高功能自闭症的朋友我不知道。但是社会上部分接受过康复的自闭症人群,会正常谈恋爱,甚至结婚。只是他们的强迫倾向、述情障碍,以及谱系遗传,有可能影响到他们的感情、婚姻和家庭生活。请你自行权衡。”
语毕,他无情地点击看诊系统,呼唤在门外等候的病人立即进入房间就诊。
萧云徊不甘寂寞地走向门口,在门外的人开门进来前的刹那,终于转头问出:“那可以干预吗?”
医生沉默片刻,十分无奈地看着眼前这位参不透的局中人,问:“爱,可以干预吗?”
看诊室瞬间寂静无声,下一位看诊者随后终于进来了。
第24章
徐奶奶特别喜欢萧星星,萧星星也很喜欢徐奶奶。
不知道徐奶奶如何看待萧星星,但萧星星觉得徐奶奶说不上哪儿、和韩采蓉有些神似,她们都冷静、自持、骄傲,又宽以待人。
因为萧星星会来快递点帮忙,所以徐奶奶也越来越常到快递点同萧星星聊天。
不仅如此,她常常将女儿寄给她的吃的用的,分给萧星星,特产类有松饼、青团、各类红绿豆糕点。甚至专门产地的网购应季水果,徐奶奶有时都匀一些给萧云徊和萧星星他们,说的是:“反正我一个人,也吃不了那么多。”
萧星星开始还会拒绝,认为无功不受禄。次数多了,交情深了,她索性坦然接受,总觉得拒绝反而更显见外。作为回报,有时徐奶奶到快递点取件时,她就多陪徐奶奶聊聊天,或者看到什么好吃好玩的,给徐奶奶也带一个。
到了深秋,有一天,徐奶奶趁取快递之际,到快递点问萧云徊和林超:“周末晚上你们有空吗?到我家去,一起吃饭,热闹热闹。”
萧云徊还在疑惑,想说十一月的周末,是哪个重要节日要庆祝,就听林超说:“好好好!徐奶奶一看就是讲究人,做的饭菜肯定特别好吃!”
徐奶奶装模作样冷笑一下,泼林超冷水:“谁和你说我要伺候你们了?我自己都不会做饭!”她先抑后扬:“但放心,我会点我觉得正宗的本帮菜,保准你们一群小朋友吃得开心!”
萧云徊有些不好意思,他知道徐奶奶矜贵,几个年轻人在他家大玩特玩其实添了不小的麻烦,他问:“您是有什么好日子吗?怎么想着请我们吃饭?我怕我们太打扰您了。”
徐奶奶这才告诉他:“那天是我老伴的生日,我想你们陪着我,一起给他热闹地庆生。”
徐奶奶的老伴,同样是一位工大曾经的老教授,当年深受学生们的爱戴。
就在一年前,徐奶奶的老伴生日在即,却因为病重,只能半梦半醒间躺在医院的临终关怀病房注射止痛针。
徐奶奶握着他青筋爆起、已经泛黄的手,说:“今年生日太晦气,等你好起来,明年我们热热闹闹吃顿大的,把那些想吃不敢吃的东西全吃一遍!”
她的老伴用为数不多的气力握一握徐奶奶的手指,就像过去几十年间每一次他温柔地牵起她来一样,安慰她道:
“我现在的心情很平静,有些害怕,又有些期待。就像身处于学生时代学校第一次组织校外活动的头一天夜里,不知道未知的世界是不是有危险,又在想这会不会是人生一段独特的旅程。”
“如今唯一舍弃不下的是你,只是我现在以一个过来人的身份告诉你,当有一天,你像今天的我一样躺在这里要走过这段路程,不要害怕,我会在路的尽头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