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恒宇十分听话说“好”,啥也没干又坐回原位继续入定。
虽然从小在一个社区长大,但岳心婕比萧星星还小上几岁,萧云徊和她完全不熟,四舍五入算第一次见面。
萧云徊看向闷葫芦三人组时,正巧与岳心婕的目光对接,只是下一秒钟岳心婕光速错开了眼神。他见状,随手拿起家里饮料箱的三瓶汇源果汁,分别给三个闷葫芦一人一瓶。
其他二人都是老熟人,顺理成章接了过去,赵钰萍更是笑盈盈夸萧云徊从小懂事到大。
只有岳心婕,尽管饮料近在眼前,她仍旧有些直白重新直视萧云徊,摇头拒绝,眼神戒备。
萧云徊觉得岳心婕有点酷酷的,回忆自己青春期时,好像也有些无差别创人那意思,莫名其妙对她平添了一丝好感。他拿着果汁没有离开,再次做出口型询问她:“甜的,不要吗?”
岳心婕仍是看着他,摇摇头。
这时,在一旁的岳凤看见这一幕,立马过来,手舞足蹈地一边比划一边慢慢和岳心婕沟通:“你不是爱喝这个吗?为什么不要?”
岳心婕看了看她妈妈,再看看萧云徊手中的果汁,面无表情地再次摇头。
萧云徊求助似的望向岳凤。
岳凤显然对与岳心婕沟通经验老道,她饶有耐心地对岳心婕强调:“他是很好的哥哥,如果你想喝,就接受吧。”
有岳凤的鼓励,岳心婕的态度松懈了些许。她从萧云徊手上接过饮料,勉强做出口型发音:“谢……谢……”她看起来被岳凤教得很好。
萧云徊连忙摆手,也学着岳凤的样子,放缓节奏连口型带比划:“没关系,你喝完再自己去拿。”说着,他指了指家里果汁箱所处的位置。
岳心婕看看萧云徊,再看看果汁箱,无声地点点头。
韩采蓉手脚利索,很快用厨艺填满一桌好菜,有了先前的寒暄,场面也快速融洽起来。
席间,大家谈过去谈未来、谈人生谈理想,谈自己过去几年工作和家庭的平衡困境。
萧云徊也见缝插针深入浅出了一些工厂的定位、规划和当下需要员工做的事。
虽说用现代管理的观念来看,用人不宜唯亲,但萧云徊看着一桌人因为一个小工厂而聚在一起踌躇满志,打心底里感到高兴。
第49章
袁恒宇临回杭州前,兑现他之前和萧云徊说的,袁振峰请萧云徊到家里吃饭,聊表感谢。
萧云徊去的那日,袁恒宇的家收拾得异常干净。
小小的不到七十平米的两居室,东西虽然不多,但看得出主人在此之前好生擦拭洗涤过一番。这也让萧云徊本来悬着的心落下几分。
那天赵钰萍和袁恒宇一切照旧,倒是袁振峰,头两回见面都衣着随性、神色仓皇,这次出现,却发型讲究,精致地穿着灯芯绒夹克外套,内衬灰黑色纯棉衬衫,衬衫扣到最上面一格。
萧云徊见到如此郑重其事的袁振峰,方才注意到袁恒宇其实和父亲长得极像,尤其是黑又浓密的头发,和偏长的桃花眼型,只是也许由于经年累月的郁结,袁振峰的面无表情更接近不复开朗,而袁恒宇则缘于天性淡漠。
袁恒宇很少谈及自己的父亲,想来可能因为萧云徊几乎从未问过。
萧云徊隐隐约约从韩采蓉和赵钰萍曾经的话语中,拼凑出袁振峰近些年的生活状态:袁恒宇出生后,他心气折损,开始耽于烟酒。与赵钰萍不同,他本不是热衷社交之人。袁恒宇的出世更让他离群索居,轨迹便成为抽烟喝酒打骂孩子。
与许多家暴男相同的是,烟酒成为他情绪的催化剂,情绪爆发后又依赖烟酒饮鸩止渴,造成恶性循环。
他也并未全然放弃自我挣扎。萧云徊不止一次听赵钰萍和韩采蓉说起,他断断续续在吃斋念佛打坐,可烟酒始终没戒了。
成瘾的烟酒就像入骨的苦痛,印刻在袁振峰的记忆当中,长成他生命的一部分,再也无法摆脱。
那天桌上吃饭的是四个人,袁振峰和赵钰萍一起,做了有将近十个菜,做之前袁振峰特地问过袁恒宇,萧云徊爱吃什么,有没有忌口。
开席时,袁振峰问萧云徊:“要不要和叔叔小酌一杯白酒?”
萧云徊记得袁振峰酗酒的毛病,不敢纵容,连忙摆手说不要。尽管如此,袁振峰还是在他面前放下一个小酒杯,满上一杯白酒。
袁振峰就着赵钰萍最近找到工作的事发言:“小云,我听说你已经开公司了,还招聘了钰萍。她好多年没有工作,为这个家做出很大牺牲。她原本是单位的文艺骨干,活泼开朗……你知道的。”
萧云徊连连摇头,说:“叔叔客气了,我的公司只是草创,赵阿姨这么能干,她愿意帮我,我求之不得。”
袁振峰举起一杯白酒,说:“这些年我也没让她过得幸福,自从在你那里找到工作,她难得快乐。我真的很谢谢你。”
说完他一饮而尽:“我干杯,你随意。”
萧云徊本来不想喝酒,但袁振峰作为长辈已经表率,他也不好推辞,举起桌前一杯白酒,干到底。
倒是袁恒宇在旁边发话:“你不要喝白酒,白酒伤身。”
萧云徊看了一眼袁振峰和赵钰萍,他们并未察觉有何异常,才反过来安抚袁恒宇:“没事,偶尔一次,没什么关系。”
只是袁振峰未必没有看在眼里,他继续对萧云徊说:“袁恒宇从小到大没朋友,没见他关心在意过谁,包括我和他妈妈……自从跟着你创业,他进步很大,会主动联系我们,汇报他的学习生活情况。这在以前,真是敢也不敢想。”
袁振峰说到此处,突然又举起一杯白酒,说:“敬你。你不想喝,也没关系,让叔叔喝个尽兴。”说完再一饮而尽。
萧云徊这才注意到他举杯的手,甚至无法控制在神经性颤抖。
作为外人,他无法直白劝袁振峰不喝,因为这些对他的家人来说已经稀松平常;他也没法陪他喝,毕竟……都这样了。
萧云徊于是顺坡下驴,没有再对袁振峰的敬酒做出反应。
可能太久没人听他说话,几杯黄汤下肚,袁振峰一时兴起,接着说:“小云啊,你不知道。袁恒宇高中时有一次,他妈妈切菜切到手,伤口不大,但是深,血流不止。我看到后当场乱了方寸,忍不住要哭,袁恒宇却从屋里出来,毫无反应……我当时痛苦,真的痛苦!”
萧云徊侧耳倾听,渐渐有些不悦,他瞄了一眼袁恒宇,见他还是神色淡然,想必已经习以为常。
“他情绪上是不容易有反应,可按他的个性,会去拿东西给赵阿姨包扎伤口吧?”萧云徊忍不住小唱反调。
“是。”袁振峰也没有否认,沉默半晌过后,问萧云徊:“你介意我抽根烟吗?”
一时间,萧云徊想不好怎么回,眼光掠过赵钰萍和袁恒宇。
他看见袁恒宇微微皱起眉头,阻止道:“不要抽烟,周围的人会吸到二手烟。”
袁振峰愣住一下,萧云徊揣测他在家里应该常常抽烟,而这件事一直让袁恒宇反感 。
出乎意料地,袁振峰听到袁恒宇的话,看了一眼萧云徊,把已经抽出的半根烟放回烟盒。
他喝了一口酒,感慨:“袁恒宇很关心你。”却听不清语气里究竟是欣慰还是失落。
萧云徊接话,试图安慰袁振峰和赵钰萍:“他其实在慢慢改变,我都能感觉到,他刚到浙江那会儿,和现在大不一样。叔叔阿姨,你们再给他一些时间,他会越来越接近正常人。”
说出“正常人”三个字,萧云徊多少有些恍惚。
和袁恒宇相处近三年,袁恒宇对他来说顶多算“古怪”,他不愿将“不正常”和袁恒宇总联系在一起,而这个关联,在袁振峰和赵钰萍那里,却是常态。
“你上次劝我的话,”袁振峰又举起一口酒,咽下:“我认真想了。”
想了什么?结论又是什么?
众人沉默,等他再说下去。可他没有再就这个话题说下去,而是意识逐渐被酒精扯成碎片,胡乱飞往琐碎的各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