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奕一直没看他,视线盯着路况,他能做的,就是把自己知道的所有信息都告诉江遂。
车厢里的信息素味道逐渐变得浓郁,在今天之前,连奕都不知道原来黑琥珀也会呛人。连奕眉毛拧着,揉了把不太舒服的嗓子,忍着没咳出声。
车子往医院方向开,连奕沉默半晌,开口劝道:“事情还没到最后一步,你别冲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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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医院几公里处,连奕下了车,江遂坐到驾驶座。连奕站在车下,还想嘱咐几句,江遂一脚油门将车轰了出去。
医院里有宋家的人守着,江遂一进院区,就有人迎上来,客客气气带着江遂往病房去。
正午的阳光穿过玻璃,在走廊上铺开一片明净的光带。云行站在尽头逆光处,清瘦的身形镀上一层淡金色的轮廓,面容却隐在阴影里,辨不清神情。
迎面走来的江遂整个人浸在光线中,下颌绷紧,眉宇间压着沉郁的怒意。
视线相接的瞬间,江遂加快脚步。那些汹涌的怒火像是撞上了无形的屏障,骤然坍缩成更深、更重的东西——云行看见他瞳孔细微的颤动,绷紧的肩线,以及那种永远先于一切情绪出现的,近乎本能的担忧。
云行知道,那怒火从来都不是冲着自己来的。
两人站得极近,云行不动声色后仰,是个躲避的姿态。
然而江遂太担心,忽略了这微小的动作,抬手去握云行的手臂,想要将他拉进怀里。直到云行动作很大地推了他一把,他才愣了一瞬,继而身形僵在原地。
两人一时静默了几秒。
半晌之后,云行开口:“我妈病了。”
声音很轻,像是解释,但他视线始终看向别处,不敢看江遂的脸。
继而又说:“我很好,没事。”
江遂的声音在走廊扩散,压低了,质问道:“你很好?”
“对,”云行将手背在身后,用力按住冰凉的大理石窗沿,“外头说的那些都是真的。”
“什么真的,退学,公开omega身份,还是结婚?”江遂盯着他微垂的眼睫,“我知道宋明之逼你,你不用解释,也不用害怕,你只管跟我走。”
他说着,从怀里拿出一个文件袋——那是今天早上他刚拿到的亲属保护令,是云行进司令部最想要拿到的东西——递到云行眼前。
“我们可以光明正大带夏姨走。”
云行没有伸手去接,视线落到那张签了字的保护令上,有瞬间的恍惚:“你怎么拿到的?”
云行进入司令部不满一年,又无显著功绩傍身,自然无法申请保护令。正因如此,两人才不得不兵行险着。江遂在隔离期间,以个人名义提交申请,承诺未来无条件延长五年服役期限,并明确指定保护对象。军部或许是为了平衡江遂退出“对跖点计划”的损伤,竟破例批准了这项特殊申请。
云行看着那张保护令,视线有些模糊,他不知道江遂是怎么做到的,但一定付出了代价。
但他已经不能接。
“不用了,”他声音发出微颤,很轻地摇头,“我妈已经和宋舜和签了离婚协议,这两天就会离开。”
“云行!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我知道。”云行突然抬头,直视着江遂的目光,然后一字一句地说出压在心里很久的话,“我要分手。”
我要分手。
原来这四个字说出来比想象中还要疼。
细碎的阳光有如实质,从窗外穿过,扎进云行心口,扎出很多透明孔洞。他明明站在阳光下,却已被拖入深渊,再也没有爬出来的一丝可能。
那些美好的时光很短暂,让人无限留恋。但那不属于他,他已经决定在暗黑中烂到底,那就一起烂吧。
可江遂不该过这样的日子。
仅是隔了一月未见,江遂还是江遂,云行却和以前不一样了。
他的样貌分毫未改,却有什么东西从骨子里彻底变了。像是被某种无形的风霜骤然侵蚀,又像是站在命运岔路口斩断了所有退路。那种变化难以言说,却让人无端心惊——仿佛温热的血液里突然凝出冰碴,连呼吸都带着孤绝的狠意。
江遂的呼吸变得不受控,信息素在走廊里蜂拥而起。
一直守在外围的宋家几个保镖纷纷露出痛苦神色。就连云行也好似受到影响,站不稳,手指抓住窗沿,咬紧牙关不退让。
他又重复一遍:“江遂,我们分手。”
江遂的忍耐已经撑到极限,他从隔离中心出来,从听到连奕那些话,从在系统后台查到宋明之提交的退学报告,便一直强忍着,甚至从见到云行那一刻,都让自己保持冷静,不要发作。
可心中的担忧和焦虑越积越多,愤怒也越积越多,在听说云行毫无商讨余地的决定时,终于濒临爆发。
“除了夏姨,你还有什么顾虑!”江遂咬着牙问,“你告诉我!”
云行凝视着阳光下的江遂,那张英俊的面容即便在盛怒之下也熠熠生辉,如同黑夜中最耀眼的星辰。
云行别过脸去,声音轻得几乎消散在空气中。
“不仅仅是因为我妈妈。”
还有未了的血债要偿。
“我承认对你有好感,你帮了我很多,可那不是爱吧。”
你值得更好的人,过更好的生活。
“你走吧。”
别再管我了。
第51章
“你说谎!”
江遂猛地扣住云行的手腕,将他抵到墙边,目光极沉地盯在云行脸上。云行说过爱他,说过有“很多”。
“云行,”江遂喉结滚动,另一只手抚上他的脸颊,指腹擦过那抹苍白,试图冷静下来,也试图让云行清醒一点,“我既然爱你,就知道你的品性和为人。”他的声音低哑得厉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你告诉我,还有什么是你解决不了的事,我们一起解决。”
但云行看似已经很冷静。他偏头避开江遂的触碰,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嘴角扯出一个完美的弧度。
“解决不了的事吗?”他慢慢掰开江遂的手指,“好,我告诉你。”
“我永远都离不开宋家,我再也不想战战兢兢过日子,我这种信息素,”他忽然停顿,一抹殷红在眼底漫开,“若是和宋明之结婚,他不会再伤害我,也没有人能再伤害我。”
“这些难道我不能给你?”江遂额角青筋暴起,声音里压着暴怒与痛楚,“你这什么逻辑!”
云行垂眸,忽然轻笑出声。
“江遂,我若是不想了,理由可以有很多,你不明白吗?”
“或者我说得更明白一点。”
云行睁着那双曾令江遂着迷的、澄澈透明的眸子,说出的话却残忍至极。
“我爱的是宋明之。”
汽车引擎声已经远去,守在走廊外的宋家保镖尽职站在远处,云行站在窗边,很久没有动作。
护工走过来问云行午饭要吃什么,云行淡淡地说“不饿”,随后打开病房门,走了进去。
他走进卫生间,将门死死关住。手腕上还残留着江遂的温度,是很用力的,皮肤都被捏红了一片,他将手腕贴在脸上,靠在门板,无声地滑坐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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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明之的办公室在大楼顶层,江遂推门而入时,没人拦他——宋明之早就吩咐过,让他进来。
办公室内,两人相对而立,谁都没坐。
“放云行走。”江遂开门见山,嗓音低沉,眼神冷得像淬了冰。
宋明之倚在办公桌边缘,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袖扣,唇角噙着笑:“放他走?你是不是搞错了,是他自己不想走。”他抬眸,眼底带着胜券在握的戏谑,“你也听到了,他爱的是我。”
保镖已将两人在医院的对话传给宋明之,宋明之很满意,也十分乐意看到江遂气急败坏的样子。
江遂下颌绷紧,指节微微发白,但面上仍维持着冷静:“你对他做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