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意举着手机走到床边,江遂拨开云行过长的头发,露出脖子后面贴着的抑制贴。
指腹捻住抑制贴一角,江遂轻轻把它撕开了。
脖子上的圆形腺体微微瘪着,没有正常omega的圆润饱满,是频繁手术清洗带来的后遗症,但好在没有大的创面损伤,看起来干干净净的。
齐院长透过镜头观察了一会儿,说:“比预想的好很多。”
“果然陆战队员的身体素质强悍,要是普通omega,腺体这么折腾估计早就萎缩了,用一些稳定剂,再加——”
齐院长突然停下话头,有些奇怪地看着镜头里的画面。
自从揭开抑制贴之后,江遂和任意似乎都没动,脸上的震惊表情如出一辙,齐院长说了什么,他们也没反应。
江遂坐在床上抱着云行,一条腿撑在地上,任意则站在一旁举着手机,好一会儿都没动静。
“你们怎么了?”齐院长疑惑地问。
她闻不到,只是通过腺体表面来揣测好坏,自然也就不知道,屏幕前的房间里,全是黑琥珀和姜百合紧密绞合在一起的气味。
——是无法形容的香气,深邃低调的黑琥珀注入了姜百合的清甜,有一种冬日壁炉旁裹着羊绒毯的慵懒感,花香的甜腻和木质的冷感密不可分,让人沉溺其中。
尽管因为手术导致味道变得很淡,但依然不可忽视。
江遂头一次失了主意,怔怔地看着睡颜安静的云行,又猛地抬头去看任意。
任意也懵,回过神来用力拍了一下屏幕,然后对着齐院长说:“你敢信吗?永久标记他的是江遂。”
齐院长挂电话前大声嚷嚷了一句:“你俩玩我呢!”
屏幕灭了,屋里只剩下面面相觑的江遂和任意。
“老师,我真的不知道。”江遂已经说不清是喜是忧,脑子里一团浆糊,瞪着眼睛看任意,反倒希望任意能给他个答案。
“我们上过床,但都是临时标记,我不可能在那种不稳定的情况下永久标记他,这对他不公平。”江遂认真解释着,语速很快,“我原本想着,等夏姨安全了,等解决掉宋家这个隐患,或者等我们结了婚,等他有了绝对的安全感,等他同意,我再永久标记的……”
他在等很多个时机,都是对云行有利的时机,结果等到最后分了手,云行背负着仇恨走向宋明之,而他带着误解远走战场。
如今他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也下了最坚定的决心,想过一切未来的艰难可能。
却唯独没想过,撕开抑制贴,和姜百合纠缠在一起的,是黑琥珀。
也绝无可能是别人的黑琥珀。
江遂只嗅到一丝气味,便知道,这是他自己的信息素。毫无疑问,且无比肯定。
“我相信你,”任意比他冷静得快,“你再想想,有什么遗漏的地方。”
江遂紧紧抱住云行,脑中迅速过了一遍两人分开前的种种。在别墅那一夜,他是想过要强行永久标记云行的,但最终放了手。再之后,他就没见过云行了。
婚礼前,云行应该也没有被永久标记,不然宋明之肯定会发现,婚礼就无法如期举行,云行也就无法在现场找到时机枪杀宋舜和。
还有……
突然,一个念头闪过,很快,被江遂抓住了。
是提纯剂。
“他要过我的提纯剂,他说腺体不舒服,我出发去维卡前,让连奕送了一整瓶过去。”江遂仰头看着任意,眉心那道短疤随着脸部肌肉剧烈跳动。
仅仅用了一秒不到,他已经万分肯定:“是提纯剂。”
江遂喉结滚动,吞咽一口唾沫,一字一句地还原当时情景:“他应该是在枪杀宋舜和之前,将提纯剂注入生纸腔,标记了自己。”
齐院长再次接通电话,隔着屏幕听完江遂的话,嘴角抽动了几回。
“理论上是可行的。”
但没人这么干过。
她敲了敲额角,眼下不仅是佩服江遂了,连带着对云行都刮目相看:“小意,你的学生都够狠的。”
**
云行陷入一个巨大的梦里,天空中云朵很软,一直抱着他,山涧有清甜的甘泉,浸润过喉咙,一点点沿着食管流进身体里。
他好久没这么舒适过了。
那些痛苦的刑罚好像过去很久了,但他还记得那种疼,想要尽快死去解脱的疼。他紧紧扒住裹在身上的松软和温暖,不敢撒手,不想从梦中醒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听到有人叫他的名字。
“泛泛……泛泛……醒一醒。”
鼻尖闻到熟悉的味道,是什么呢?是黑琥珀,是他想都不敢想的味道。他鼻子发酸,忍不住想哭,想要问问:“江遂,你在哪里……”
“我在,在你身边,一直陪着你。”
“泛泛,别怕,没事了,以后再不疼了。”
云行终于舍得睁开眼,面前的江遂很真,他抬手摸了摸,从眼睛摸到鼻子、嘴唇,是有温度的。嘴唇压下来,在他唇角贴了贴,很热,很软。
他慢慢回过神来,江遂的脸更清楚了,眼神很复杂地看着他,有心疼,有忧虑,还有云开月明的大悲大喜,总之有很多情绪,就那么定定地看着他。
云行嗓子哑得厉害:“我睡了多久?”
江遂将他托起来,靠在床头,轻柔地捏他僵滞的肩膀和胳膊:“很久,每次任老师来,你都睡着。”
“老师来过?”
“嗯,给你带了药。你睡着的时候,我已经喂你吃了两回。”
齐院长的药确实稀罕好用,仅是两回,云行已经比刚回来时气色好了许多。
别墅里只有他们两个,云行醒来后,江遂煮了软烂的面条,端到云行面前,看着他吃。
只吃了一口,云行就揉眼睛。
“我做的没你做的好吃,以为再也吃不到了。”
久别重逢的情侣总有说不完的话,云行说什么江遂都顺着:“以后天天给你做。”
吃完饭,云行这次没吐,江遂肉眼可见地放了心,带他去院子里透气。
两人坐在广玉兰下,江遂把这几天的事情慢慢说给云行听,又把自己那半年的经历挑挑拣拣说了。云行沉默地听着,对自己的遭遇却只字不提。
江遂释放了一些信息素,绕在云行周边,他渐渐放松下来,往江遂怀里靠了靠。
得知永久标记云行的人是江遂之后,齐院长调整了治疗方案。江遂的信息素对云行来说,是比那些昂贵的罕见药更好的东西,手术带来的后遗症也会得到根治。剩下的,就交给时间。
江遂卸下了心头巨石,这几天专心陪着云行,事情都交给昂山和艾莉丝去办。
“黑琥珀好香啊。”云行望向远处。
梦境掀开面纱,露出真实的样子,他落到地上,有天空,有云,也有江遂。
“疼不疼?”江遂问,“永久标记的时候。”
他即便再不了解Omega的生理构造,也知道生纸腔硬生生破开有多疼,光想一想就手脚发麻。
“疼啊,”云行闭了闭眼,“但这是半年来我唯一愿意回想的事。”
因为是最后一件和你有关的事。
“撑不下去了,就想一想,身体里流着你的信息素。手术强度再大,黑琥珀也无法从我身体里剔除,就像你还在我身边。”
无数个坚持不下去的时刻,都是因为这一点香,让云行挺过来。
江遂把头埋进云行的颈窝里,话是他自己问的,听不下去的也是他。
突然就想到一个可怕的可能。
江遂抬起头来:“如果我没有给你提纯剂,如果不能完成永久标记,你告诉我,你打算杀了宋舜和之后,怎么做?”
以云行的性格,绝不会让宋明之或者别的alpha永久标记他,
云行握住毯子一角:“我能怎么做?子弹只有一颗。”
“云行,回答我。”
秋季的广玉兰枝繁叶茂,没有花,阳光透过枝丫洒在脸上,给沉默的云行镀上一层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