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长宏沉默了片刻，似乎在回忆什么。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眼神渐渐变得深邃，“那天晚上……本来一切都很顺利。郑队带着我们包围了马进的据点，准备一举拿下。可是，就在行动开始前，汤晓东突然接到了一个电话。”
“电话？”狄烨的眉头微微挑起，“是谁打来的？”
“不知道。”谢长宏摇了摇头，“我只记得他接完电话后，脸色变得很难看，还要求更换狙击点，说是原来的位置有风险。”
狄烨的心跳微微加快，但脸上依旧保持着平静，“然后呢？”
“然后……”谢长宏的声音低了下来，“马进被他一枪爆头。”
“你这讲故事的能力有些欠缺啊！”狄烨笑了笑，“细节呢？”
“你要听细节？”谢长宏一口嗦掉一只生蚝，将生蚝壳往油渍斑斑的桌布上一扔，摸出皱巴巴的烟盒，“人老了记性差，就记得那天下暴雨，瞄准镜里全是水雾。”
“郑队冲进厂房的时候，我听见了婴儿的哭声，一开始，我还以为是只发情的野猫，后来越听越不对劲……”
在谢长宏的声音中，碳烤茄子的蒜香突然变得粘稠起来。
“厂房里怎么会有婴儿？难不成马进手里有小孩做人质吗？当时我用对讲机问汤晓东里面的情况，他当时在二号狙击点。
他跟我说，没有看到婴儿。当时我松了口气，然后就看到马进被人一枪爆头……
原本，我们是打算捉活口的，事后汤晓东和我们解释了，因为马进用枪瞄准了郑队，他为了保护郑队，直接开枪射杀了马进。”
狄烨的瞳孔微微收缩，“现场有婴儿吗？”
谢长宏摇头，“是录音，估计是马进为了干扰我们的行动，故意干的！”
谢长宏的手指紧紧握住酒杯，冰啤酒滑过喉管，“你知不知道，汤局有个儿子？”
“知道，和这件事有关吗？”狄烨问。
谢长宏的眼神变得复杂，他沉默了很久，才缓缓开口，“25年前，汤局的孩子失踪了，他和我说，他脑子里经常会响起孩子的哭声。”
油锅腾起的白烟里，狄烨看见谢长宏的后颈渗出细密的汗。
狄烨琢磨着谢长宏的话，一言不发，只是将铁签上的烤肉撸了下来。
夜色渐深，大排档的喧嚣渐渐散去。狄烨站在路边，目送谢长宏的背影走向街角。
谢长宏右腿的旧伤让他走路时有些蹒跚，背影在路灯下拉得老长。
狄烨的脑海中不断回响着老谢的话，每一个细节都像一块拼图，逐渐拼凑出一个令人心惊的真相。
25年前，汤晓东的孩子在行动前忽然失踪，而马进被击毙时录音机里放着婴儿哭声……
这一切，似乎都在指向一个可怕的结论。
他用鞋尖碾过地上的烟蒂，火星在夜色里迸溅成残破的星子。他想起了汤晓东在行动前接到的神秘电话。
狄烨掏出手机，拨通了冷宁的号码。电话那头传来冷宁一如既往的平静声音，“怎么样？”
“有线索了。”
狄烨将今晚的进展告诉了冷宁。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再次响起声音，“你觉得，这是巧合吗？”
狄烨的目光变得锐利，“这不是巧合。”
冷宁挂断电话，往生态缸里投了些乌龟的口粮。
如果汤晓东的儿子是被毒贩带走的，并且这么多年他都知道这件事，那他会不会被毒贩威胁甚至控制？
汤晓东，你是那个间谍吗？
正想着，冷宁的手机忽然跳出一条短信。
他点开短信，看到了吴振峰发来的消息：【冷宁，我们能不能见一面，我想，我们之间可能存在一些误会。】
冷宁的手指落在手机键盘上，他沉吟了片刻，回复：【好，地点你定。】
很快，吴振峰就发来了见面地点：【城南区，烈士陵园。】
冷宁看着这条消息，捏着手机的手指微微泛白。
他知道对方为什么在那里约他见面，他一旦去了，就意味着会对冷华清更加了解。
因为血缘关系，他即将去了解一个自己从未了解过的人……
他应该去吗？
看着生态缸中的缩头乌龟，冷宁宛如看到了自己。
片刻后，他将自己的身体埋入了沙发，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只是去见他而已，至于这么紧张么？”
冷宁听见自己的声音回荡在客厅里。
早已习惯孤独的他，在接受狄烨的强行闯入之后，忽然对这个世界上的感情有了一丝期待。
冷华清……
想起这个名字，他的脑海里出现了一个模糊的轮廓。
那大概是他骑在男人肩头上的场景……
依稀中，他突然想起那天傍晚的晚霞很美，火烧云浸染了半边天，男人乐呼呼的和他说话，说了什么他已记不清。
只记得，他用小手抱着男人的头，前路颠簸，他却一点也不害怕。
第138章
蝉鸣声混在闷热的空气中，太阳当头照下，几乎要将烈士陵园的石阶晒得变形。
吴振峰背对着冷宁站在一块墓碑前，藏蓝色的衬衣被汗浸透，留下肩胛骨处的一片水印。
“还记得你父亲的样子吗？”吴振峰弯下腰，手指抚过墓碑上冷华清的名字。
冷宁站在吴振峰身后，所有情绪都被他隐藏在沉静的外表下，仿佛他既没有愤怒也没有哀伤，甚至不在意墓碑下的人。
“你找我来这里，到底想说什么？”
吴振峰并未有回头看冷宁，而是讲起了从前的事情。
“五年前，你落水被送去医院，医生说你脑部缺氧，很可能会变成植物人……不过还好你醒了，不然我真的没法和华清交代。"
冷宁听着这话不是很舒服，他的眉眼微微压低。
“交代”这两个字对冷华清来说已经没有意义。
冷宁是一名法医，只知道人死之后意识和□□都会消散，这样的说辞不过是一种自欺欺人而已。
“他已经死了，你不用和他交代。”冷宁的声音冷冰冰的，听上去就像一个没有感情的人，在陈述一件既定的事实。
吴振峰的手从碑文上收回来，“我知道，你还在生我的气，我没有多少时间了，我死前，一定会给你一个交代的。”
冷宁的眉眼终于有了松动，“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已经肺癌晚期，医生没有几个月的时间了，以后华清……以后你父亲的的墓碑，要常来看看。”
冷宁心里忽然有种说不出的滋味，原本积压在心头对吴振峰的不满，也随着这句话而散去，只剩下一丝无处发泄的情绪，怅然若失的在胸口中游荡。
吴振峰转过身，目光深邃地看着冷宁，“你在暗中调查马进吧？”
冷宁的心猛地一震，抬头看向吴振峰，“你怎么知道？”
“我还知道，你在怀疑我的身份。”
阳光透过松柏的缝隙洒在吴振峰的脸上，映出他眼底复杂的情绪。
“冷宁，其实我的身份并不重要，我一直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你也许还不能理解我的这句话，但有一天你会明白的。”
冷宁静静的看着吴振峰，没有开口。
吴振峰：“当年，你被绑架之后，我曾托线人打探过你的消息，你一定很好奇，我的手为什么能伸到毒窝里。”
吴振峰说完这句话，眉头忽然皱了一下，“我对自己做过的所有事都问心无愧，唯独除了你。”
松脂香混着闷热气息钻入鼻腔，冷宁的太阳穴突突跳着，“你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
吴振峰笑了笑，眼角堆起苍老的褶皱，“你和华清很像，不仅是眉眼，还有性格，看到你，就像看到了他当年的样子……”
想到这里吴振峰忽然有些伤感，“七年前，我们在警校见过面，那时你射击得了第一名，我为你感到骄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