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仰望天空,心酸道:“你说我这命,我这条胳膊要还在,怎么也得让家里那娘俩吃上口好饭。”
品驰小幅度瞅了两眼他的胳膊,没好意思问。
独臂大叔没什么弯弯绕绕的心眼,见他好奇,转而爽朗大笑,似是已经释怀,主动跟他讲起:“约莫十几年前,富贵村闹过一场大火,几乎半个村子都快烧着了,我的胳膊就是在那时候没的……”
品驰似是共情了,有些不忍道:“那场大火……”
独臂大叔:“是天灾。”
安淮序听到这,心中咯噔一下,眼前再次出现那白皙背脊上,狰狞的疤痕。
现在想来,确实很像烧伤。
十几年前……
他闭上眼,不敢去细想,却禁不住脑海里,时允快乐纯真的笑颜接连闪过,直至一场大火将他吞噬,化成灰消散在人间。
紧接着,他耳边回荡起:
“他变成这样全是因为你……你才是那个应该去死的人,你瞅瞅他呀,明明深陷沼泽,还能如此善良,如果当年没有发生那件事,他应该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孩子,是你,是你,是你,是……”
“安老师!”
一道清亮的声音霎时间将他拉回现实。
他睁开眼,与一双清澈的眸子对上,心中杂念一散,缓缓镇定了下来。
“去哪儿了?”
时允开心地举起手,炫耀道:“噔噔——冰糖葫芦!”
品驰闻声‘嘿呦’两声,扭头瞅了过来:“我要吃扁的!”
时允纠结地递给他一串:“没有扁的,要不然我给你把这个圆的拍一下……应该一样。”
品驰倒是无所谓,不过他存着故意逗逗人的心思,咳咳两声,装模作样道:“害,其实没什么事,不过小允,你看我这左手背篼,右手采购单的,实在是拿不了,要不然你喂我两口?”
时允觉得都是大男人,还是好朋友,喂个糖葫芦不是什么大事。
安淮序一眼就看出来了品驰打的是什么歪心思。
他眉头拧起,迅速拽过背篼,把糖葫芦塞在品驰手里,拽走时允的动作一气呵成,根本没有给品驰任何反应时间。
时允怔愣一瞬,举着另一只手给跟拍老师递糖葫芦:“大哥,接着!”
跟拍老师有点懵,下意识抬起手接过,接过来又品着不对,想还回去的时,安淮序已经和时允走出去一段距离了。
安淮序见他分了一圈,丝毫没有提自己,幼稚地伸手道:“我的呢?”
时允神秘地笑了起来,递给他一串明显要大上一圈的糖葫芦袋子:“给你买的草莓味儿的,你别给他们说,你的最贵!”
安淮序静静地望着时允,再次回想起了那件事情。
如果不是亲眼见到过那个疤痕,他丝毫看不出来,时允经历那么恐怖的火灾。
这光是他知道的,他不知道的呢?
他有种坦白一切的冲动,想迫切把时允带回家,保护在一个密不透风,没有任何人知道,没有任何事情能给他带来伤害的地方。
时允见安淮序一直愣着不动,拆开袋子,递到他嘴边。
安淮序下意识咬了一口,不知道是草莓味儿的甜腻,还是冰糖硌在舌尖的刺痛,顿时让他心跳了几下,脑袋里一片空白,什么乱七八糟的想法也没有了。
旁边阿奶摆好东西,一眼就瞅见了时允,招手道:“时小子,来阿奶这里!”
时允听到呼唤,拍拍安淮序的手,将他带到了阿奶的摊位前。
“阿奶,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的朋友,安淮序。”
阿奶眼神不好,凑近看了看,才笑着从背篼里翻翻找找,拿出来个包裹好的饼子递给他们二人。
“来,早听见你阿爷说想吃阿奶的花饼饼了,今天满足你。”
时允开心地接过花饼,两腿一盘,坐在阿奶身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人聊着天。
阿奶像一位慈祥的长辈,摸了摸时允的脑袋,颤颤巍巍地给安淮序递过去一个小板凳。
“时小子倒是很少带外地朋友过来,快坐下吧,尝尝饼,老婆子我就这个手艺还说得过去!”
时允嘴角上沾着渣,强调道:“阿奶的花饼可是集市的招牌!”
阿奶笑呵着地点点他的脑袋:“你从小嘴就甜。”
这人一上了年纪,就爱回忆以前的事情。
阿奶絮絮叨叨说了时允几件的趣事。
“时小子六七岁上第一次做饭,不知道怎么搞出来了一团黑烟,给他爹娘吓得紧赶慢回到家,一瞅傻小子站在一口漏了底的锅前,浑身黑秋秋的,唯有脸颊上啊,哭出来的两道白条条,搞笑可爱的劲儿,让人气一下就消了。”
“哎呀阿奶,那次是意外!”
“那你上次调皮,骑着猪栽进湖里,也是意外吗?还有那次,小狗蛋掉坑里,你下去救他,结果你俩一起上不来了,吓得嗷嗷大哭……”
“我错了阿奶!”
时允红了脸,囫囵吞枣将最后一口花饼塞入嘴中,拍拍手,赶着安淮序去做任务。
安淮序跟阿奶约好下次再来听,顶着时允羞耻的眼神,笑着走了。
品驰逛了半天,已经十分熟悉各个摊位,二人虽然有些不对眼,但一买一提的配合,倒还算是默契。
品驰频频瞄向安淮序一张冷脸。
他在感情方面向来敏锐,脱离情敌滤镜之后,他突然觉得安淮序对时允的喜欢不太一般,介于爱情和亲情之间,甚至更偏向后者。
他忍不住小声问道:“你到底怎么想的?”
安淮序咬了一口糖葫芦。
品驰锲而不舍:“你要没那心思,就别影响我追小允。”
安淮序转过头,扫视他一眼,哼笑一声,快步走了。
品驰:“……”
他是不是骂我不自量力了?
一行人掐着时间往回走。
时允自告奋勇,二战三轮车。
品驰翻进斗里,没注意到驾驶位是谁坐着。
他像个花孔雀似地对前来送他们的村民招手说话。
“好嘞奶奶,过几天的情缘夜市我一定来!哎呀,叔你别送了,我们呲溜一下就到家了!真不能要,您赶紧带回——耶?”
他奇怪地瞅着坐在他对面的安淮序:“你在这,那是谁在开车啊?”
他一歪头,时允斗志满满的样子涌入他视线中。
他:“……安老师,你知道的,我今年才24,我还不想去世。”
安淮序已读不回。
品驰眼一闭心一横,算了,大不了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那个,小允啊,右手油门,你别——嗷!”
三轮车再次冲了出去,压在坎坷小路上,连蹦带歪地直窜。
时允还挺开心,哈哈大笑的声音传了满山。
早就防备好这一出的安淮序嫌弃地挤开压着他腿,吐了半口魂儿的品驰。
拜时允所赐,他们以比来时快一倍的速度到达了幼儿园。
戚光和乔昱已经把门两边的外墙刷完,正坐在院里休息,闻声迎了出来。
戚光拍拍车棚,惊奇道:“呦,哪儿来的,这么酷!”
车棚一晃,品驰脸色苍白,踉踉跄跄地刚走下车,还没说一句话,撑着墙就狂吐了起来:“呕!”
戚光眼睁睁看着自己刚刷好就被按了一个爪子印的白墙,心很痛:“臭小子你!”
江淞搞不懂这是闹哪出,顺了顺品驰后背,好笑道:“这是怎么了?”
品驰有气无力:“我差点死在车上,我以后对坐车有心理阴影了。”
时允挠挠脑袋:“对不……”
话还没说完,安淮序勾着他肩膀,把他带走了:“帮我搬东西。”
时允把水交给江淞,比了个抱歉的手势,紧忙跟着安淮序跑了。
说是帮忙,其实时允发挥的主要作用就是跟在左肩扛着,右手拎着的安淮序身边:“你还是给我一点吧,我力气蛮大的……你不信?”他举起胳膊:“你看我的肌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