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望南看着夏青陆，他脸色还有点白，浓密纤长的睫毛半垂，偶尔颤动两下，显出罕见的虚弱和可怜。
“那你后悔来京大了吗？”楚望南心里想了很多, 最后却只有这么一句话缓缓出口。
“后悔？”夏青陆抬眼，抱着手臂认真想了想，最后摇摇头，“我前面已经说了，这里有全国最好的心理学专业，也有人很好的舍友，除了你不在之外，这里的一切都很好。”
“连难吃的饭堂，今天吃起来味道好像也不错。”
楚望南问道：“所以你觉得，前面两个条件加起来，重要性大于我？”
开学他们就夏青陆去了京大这件事谈过一次后，后面默契地没有再谈起过，直到现在夏青陆主动又谈起它。
但两人都很平静，没有怒气或是心虚。
即便听到楚望南这么问，夏青陆心里也没有惊慌，因为他知道楚望南并没有责怪他的意思。
所以他支着脑袋，也说出自己的心里话。
“你们根本就不能放在一起比较，最好的专业和友好的舍友，是我理性的选择，但你从来都是我感性的选择。”
抛开理性，他想选择的一直都是楚望南。
可那一次，他还是胆小，让理性压过了感性，导致他和楚望南分开。
夏青陆现在想来并没有后悔，只是感叹。毕竟人总有缺点，也总会被缺点所困，他是胆小，但这并没有什么羞耻的。
楚望南也不会觉得他羞耻。
而且，“就算后悔也没用啊，难道我还能转学到清大去。那既然后悔没用，那我干嘛还要后悔。”
夏青陆耸耸肩。
他有缺点，但也有优点，那就是看事情足够透彻和乐观。
楚望南大手本欲拍拍他的肩膀，落到半空，忽地又改成揉揉他脑袋，就像从前玩闹时那样，毫不客气地。
“不后悔就够了。”他道。
他抽出已经被夏青陆遗忘的体温计，举高四处变换角度，找到那条黑线：“37°2，差不多正常了。”
夏青陆眼睛一亮：“退烧了？真好！”
他站起来，四肢还有点大病过后的无力感。
楚望南“嗯”一声，确认似的手背覆上他的额头，感受上面的温度。
这个过程中，他好似无意，却又相当认真地开口：“夏青陆，人不能后悔，但能补救。如果我说，我们出去一起找房子，租房住，你觉得怎么样？”
夏青陆一愣，意识到他说了什么后，心脏先一步不理智地狂跳。
租房这件事开学的时候他也有想过，后来习惯了校园生活后就不了了之。今天楚望南乍然提起，他好似被闷棍一棍子打醒，眼前瞬间清明。
难以言喻的心情攥紧心脏，夏青陆张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可最后只是开玩笑般道：“怎么，你也不习惯我不在你身边啊？”
他借着开玩笑的名义，掩饰自己过分喧闹的心跳。
岂料楚望南点点头：“是，我不习惯。”
没想到他说的这么直白，夏青陆震惊之后，有点小得意和高兴，狡黠之色划过眼底，他轻咳一声，双手背在身后，装作淡定的模样。
“好吧，虽然听你这么说我很高兴，但我们总要习惯分开的，总不能以后一直待在一起吧？”
楚望南反问他：“为什么不能？”
为什么不能？
夏青陆：“你以后总要谈恋爱吧，毕业后出来工作，到年纪了说不定就要结婚，这些都会占去你绝大部分的时间，我们最多可以下班之后偶尔聚一聚，聊聊天，诉诉苦。”
他越说越顺溜，好似这些话在他心里埋了很久，现在终于一口气说了出来。
说完后，夏青陆甚至感觉大脑有点缺氧，舔舔嘴唇，有点干。
面前递来一杯水，夏青陆抬眼瞥了下楚望南看不出任何情绪的脸，接过：“谢谢。”
在他喝水的间隙，楚望南纠正他刚刚话里的错误：“我暂时没有谈恋爱的想法，以后也不一定会结婚，如果我们住在一起的话，除了工作时间，其它都会像以前一样。”
他还可以在夏青陆工作的地方附近找工作。
夏青陆却只听到前面的话：“不一定会结婚，为什么？”
他敏锐地抓住这一点，向楚望南发问，心口跳得比刚刚还要厉害。
楚望南的表情一直没什么变化，此时却意味不明地看了他一眼：“因为我喜欢男生。”
他喜欢男生。
他竟然真的喜欢男生。
他就这么水灵灵地说出来了？
夏青陆被楚望南不讲道理丢出的炸弹炸得头脑嗡嗡响，天旋地转，呼吸都一下子屏住，满脑子被这三句话刷屏。
“咳！咳咳！”由于鼻子堵塞，又一下子忘记呼吸，夏青陆一个不注意就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咳得面红耳赤。
楚望南立即踏前一步：“没事吧？”
“没、没事。”夏青陆又咳了两声才止住，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
楚望南看了他半晌，问道：“你接受不了我喜欢男生？”
夏青陆差点又要被呛到了，他不可置信地抬头：“你怎么会这么想？”
他刚刚的样子难道很像厌同吗？
怕楚望南误会，他急忙解释：“我没有反感你喜欢男生，我只是好奇你不是被那群追求者追到厌烦吗，怎么会突然就喜欢上男生了？”
楚望南：“被迫了解得多了之后，也就明白自己的性取向了。”
他看着夏青陆脸上刚因为咳嗽泛起的红晕，没有再给他丢惊吓的炸弹，而是给出一个相对合理的解释。
“这样啊……”
楚望南没忘记自己的问题：“所以你愿意和我一起出去租房吗？”
夏青陆疯狂心动，和楚望南一起出去租房住无疑有很多的好处。可也有一个最大的坏处，那就是如果他这四年和楚望南住习惯了，以后分开的时候怎么办。这种断崖式的落差来临，他真的能淡定吗？
虽然楚望南他暂时不想谈恋爱，以后也可能不会结婚，可这种事情谁说得定呢？
放在一个星期前，他也没想过自己会喜欢上楚望南啊。
夏青陆犹豫不决。
他实在是很从心的性子，迟迟不敢迈出那条线，让人幻视对水好奇又警惕的小猫，伸出小爪子小心翼翼地触碰，一发现有任何动静就立马缩回来。
不过这次楚望南轻易就能看明白他在犹豫什么：“夏青陆，不习惯的事为什么一定要提前去习惯？”
这就像贷款焦虑，焦虑还在，只是把焦虑的时间提前了。
“从前我妈带我出去旅游，分明是后天才出发，可在我告诉你的当天你就跟我告别，然后第二天也不再来了。”
夏青陆为自己辩解：“提前告别能让我做好心理准备，习惯一下后面好几天都见不到你的日子。”
楚望南一针见血指出：“那你回去之后有哭鼻子吗？”
夏青陆瞬间没话说。
因为他确实哭了，还哭得很惨，夏山菡后来说他哭得像杀猪一样。
楚望南：“还记得后来发生了什么吗？”
夏青陆努力回想，后来可能是夏山菡见他哭得太惨，心里不忍，和柳方仪商量了一下，两家人一起出去旅游。
那几天他和楚望南玩得像疯了似的，就连回酒店睡觉，也要手牵手，头挨头，紧紧地睡在一起。
楚望南：“所以从结果上来看，我们最后仍然没有分开，你第二天避着我不见，只是浪费了和我玩的一天时间。”
他站得笔直，双眸如锋利的手术刀，刺过来的时候，夏青陆恍然觉得自己完全被他的眼睛拆解。
“夏青陆，你觉得那时和现在有什么区别？”
没有区别。
夏青陆搭在膝盖上的手指蜷缩两下，缓缓收紧，指甲陷入掌心。大脑像被一锤子敲醒，某个堵住的地方瞬间疏通，神清目明。
他的眼睛一点点亮起来，灯火般的微光从最深处映起，最后猛地爆发，成为璀璨夺目的太阳，亮得惊人，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