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无论他问什么,傅凛川始终是这副拒绝沟通的状态,不给任何回应。
李彦文不禁皱眉:“你自己也是医生,能不能配合一点?你这样我怎么确定你的具体状况?”
他按捺住脾气,继续说:“这里条件有限,你昏迷期间只做了基础的CT检查,你脑中的血块非但没有吸收,还压迫了神经,你平时有没有出现过头痛、呕吐、视力下降的情况?你应该知道发展下去还可能引发肢体无力甚至瘫痪,危及生命吧?”
迪兰焦急问:“那现在要怎么办?还能好吗?”
李彦文没好气:“凉拌。”
半晌,傅凛川的眼睫抖了抖,终于嘶声开口:“我知道。”
“知道什么?”李彦文问。
“我自己的情况,”傅凛川的喉咙咽动,说得很慢,“我心里有数。”
“你心里有数?”李彦文不信,“你心里有数就该尽早去复查治疗,而不是这样一拖拖几年,情况越来越糟糕。如果你自己能早点上心,你这个状况按理说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傅凛川艰难耷下眼,疲惫道:“再说吧。”
再说个……屁。
李彦文气结:“你昏迷了好几个小时,先休息吧,少用点脑子别胡思乱想,等输液结束晚点我再来给你做个检查。”
见迪兰还赖着不肯走,他也懒得管,转身先出了病房。
谢择星在病房外,站在走廊前方的护栏边,安安静静像在看外面的夜色。
李彦文迈步过去:“他已经醒了,你在这里等了几个小时,不进去看看?”
“他怎么样了?”谢择星轻声问。
李彦文摊手:“问什么都不回答,最后说他知道自己什么情况,再说。”
谢择星沉默了一会儿,说:“他那次车祸昏迷了半个月才醒,本来就是从鬼门关捡回了一条命。”
“那他真是走运,”李彦文有点无语,“严重脑震荡昏迷了半个月还能没什么后遗症,脑子里的定时炸弹五年了才发作,他该去买彩票,我看他自己根本不当回事。”
谢择星忽然想起当年自己站在ICU外看到傅凛川的那一刻,是什么感觉他似乎已经记不清楚了。
如果那时傅凛川真的没再睁开眼,他不知道现在的自己会变成什么样——也许早就解脱了,又也许,会被困在其中一辈子。
“他现在的情况,”谢择星敛回心神,问李彦文,“很严重吗?”
李彦文正经说:“我的建议是尽快去大医院做进一步检查,确定具体状况,不要再拖。条件允许的话尽快做第二次开颅,风险肯定是有的,但是一直这样拖着不处理,以后他突然晕倒的情况可能会越来越频繁,下次未必还能走运平安无事醒来。”
谢择星似乎有片刻怔然,然后问:“你有没有跟他本人说?”
“他根本听不进我在说什么,”李彦文道,“他自己大概是知道的,就是不愿意再进医院,你最好也劝劝他,他应该会听你的。我之后介绍个朋友给他,也是我们这科的专家,其实如果我导师还没退休,由我导师主刀给他做手术是最保险的,不过老头这几年身体不好,我已经很久没联系上他了,之前还给他发过邮件问你说的那个神经元催化剂,他也一直没回复。
“还有一件事,我总觉得傅医生他的神经反应有些奇怪,他昏迷时我给他做了脑电图监测,确实有一些异常波动,很难说是不是车祸后遗症的影响,你之前知不知道他有这方面的疾病?或者有没有精神异常的表现?”
谢择星的眉头皱着,不知想到了什么。
李彦文又道:“最好是能做一个二十四小时的动态监测,但我看他未必愿意。”
谢择星低声道:“我会劝他。”
“等明天吧,都这么晚了,”李彦文又说,“你要不去看他一眼先回去休息?”
谢择星道:“算了,我回去了。”
“真不去啊?”李彦文冲病房方向努了努嘴,“迪兰可是一直在里面守着,现在还没出来。”
谢择星没有任何想法,微微摇头,转身下了楼。
他一步步走下楼梯,昏暗没开灯的楼道里回荡的只有他的脚步声,合着心跳的节奏,一下接着一下。
走出医疗部大楼时,谢择星恍然停步,扑面来的凉风让他不觉打了个寒战。
几个小时前,艾伦回来告诉他傅凛川晕倒被送进了医疗部,那时他的第一反应是不相信。就像当年那场车祸发生的第二天,他在新闻镜头里看到傅凛川的那辆车知道那个人出了事,一样的不信。
傅凛川那样的疯子,怎么会变成病床上脆弱不堪一击没有任何生气的那个人?他觉得荒谬,每一件发生的事情都让他觉得荒谬至极。
傅凛川断断续续地昏睡到第二天中午,再醒来还是昨夜那副对什么都无所谓的态度,李彦文提醒或者说警告的话听进他耳朵里,脸上没有半点多余的情绪。
他好像根本就不在乎自己会变成什么样。
直到谢择星出现。
“你的情况必须去大医院做进一步检查,可能要再进行开颅手术,”谢择星没有拐弯抹角,直入主题,“等过两天你情况稳定点就离开这里吧,李医生说会介绍他认识的同行给你,尽快去看病。”
傅凛川点了点头,出乎意料的,就这么答应了。
谢择星更多的话便也咽回,又道:“李医生想给你做一个二十四小时脑电监测,你配合他一下,可以吗?”
傅凛川转了一下脖子,看向李彦文:“不用麻烦了,等之后我去做检查一起再做吧。”
李彦文想想也可以,毕竟在这里就算查出问题,他也做不了什么。
只不过傅凛川脑电波动的异常情况有些奇怪,像长期承受过深层次的严重神经刺激,他确实好奇而已。
傅凛川的目光又落回谢择星:“我能不能单独跟你说几句话?”
李彦文主动说:“我先出去了。”
谢择星站在床尾,打量着靠在床头面白无血色的傅凛川,神色有些冷,先开了口:“你这种情况有多久了?”
“晕倒是第一次,”傅凛川说了实话,“之前一直有头疼不适,最近开始偶尔会眼前模糊,不过通常持续几秒就会好。”
他自嘲道:“你们都说我在这里每天给人缝合包扎是大材小用,其实不是,我现在只能做些这种活,高强度的大手术很难再坚持下来。”
谢择星的眉头紧蹙:“既然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为什么不趁早去治疗,一定要拖成这样?你自己就是医生,为什么要讳疾忌医?”
傅凛川却岔开话题问他:“择星,你想要什么生日礼物?等你过完生日我再走吧,上次那本摄影集没了,我想再送一样生日礼物给你,好不好?”
“我什么都不想要,”谢择星冷淡说,“你别浪费心神在我这里,没有必要,离开这里,去好好治病吧。”
傅凛川安静下来,片刻后哑道:“好,我知道了。”
他离开的时间在月中,等下一次物资补给送来时,随武装运输队离开。
出发前一天傍晚,傅凛川来敲谢择星的房门。
这几天他们一直没再私下说过话,谢择星却很清楚傅凛川的情况,李彦文每天都会告知他,即便他从没主动问过。
“今晚会有金星合月,这里楼顶的视野挺好的,想不想上去看看?”傅凛川提出邀请。
谢择星直接拒绝了:“不了,我刚从外面回来,很累,晚上想早点睡觉。”
“嗯,”傅凛川也不失望,“那你休息吧。”
谢择星点了一下头,就要关门。
傅凛川一直看着他:“择星,多保重。”
谢择星微一怔,傅凛川接着说:“注意安全,不管怎样,多顾及你自己。”
谢择星的睫毛轻轻颤了颤,含糊“唔”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