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伦欲言又止,话到嘴边还是算了。
谢择星独自一人回了宿舍楼,这个点大多数人都去了食堂,宿舍楼内很安静,他慢步上楼转过楼道,却看见了站在走廊上正等他的傅凛川。
谢择星似乎愣了一下,傅凛川转头看到他,迈步过来:“回来了。”
谢择星不知道说什么:“……你还没走吗?”
“马上就走了,”傅凛川说,“有件事情,还是想跟你商量一下。”
谢择星看着他:“什么?”
傅凛川伸出手摊在掌心,上面是一张sd卡。
谢择星不明所以。
他解释道:“这里面是上次在东南部的山上,你拍到的那些照片。”
谢择星愣住:“你为什么会有?”
“抱歉,我又自作主张,”傅凛川低声说,“那天你发烧我来你房间看你,你的电脑没关,我看到了你拍的这些照片,拷贝了一份。我知道你想把这些东西公布出去,但一直没想到合适的办法,我本来是打算这次离开后就去帮你做这件事……但我知道你会生气,我昨天答应了不再骗你,所以还是决定告诉你。”
谢择星愕然:“你要帮我去做这件事?你怎么帮我?你去实名投稿吗?你知不知道这事有多危险?要是被人误以为这些照片是你拍的,你一定会没命——”
他的声音忽然止住,明白了过来,神色瞬间转冷。
“你本来也没想活是不是?所以你才会计划去巴黎?你根本就不在乎自己是死是活?你觉得这样很伟大吗?你要是真的因为这些照片出了事你让我怎么办?背负着你这条人命我后半辈子还能过得安生吗?”
谢择星的质问傅凛川无法辩解,他低头认错:“是我之前钻进了牛角尖,太自以为是了,我跟你道歉,我没打算再这么做了。”
谢择星死死瞪着他。
傅凛川无奈,再一次保证:“真的没有。”
他问谢择星:“你是不是很犹豫要怎么处理这些照片?”
“是,”谢择星没好气,“我是不知道怎么处理合适,但绝对不会愿意别人自作主张替我去做这件事。”
傅凛川冷静说:“这些照片太敏感了,你就算拿去投稿,大概也没有几间媒体真愿意发出来。上一次东部基地被炸毁,你拍摄的东西投稿的那间日报应该是最合适的,我有找朋友了解过,那间日报社背后的老板换了,立场转变很愿意多报道一些这样的新闻。
“但是他们报社有背景有后台不担心被报复,你这个拍摄人不行,上次这里已经有很多人猜到照片是你拍的,你再去投稿,哪怕是匿名投出去,如果有心人真要查,从报社那边入手,也很容易就能查到你身上,你会很危险。”
谢择星当然知道,这也是他一直犹豫不决的原因。
他也有想过找其他人代为投稿,但哪怕只有一丁点的可能连累到别人,他都会良心不安,只能放弃。
或者去投稿国内媒体,但声音传不出去,不能让更多的人看到,战争的真相还是会被掩盖、扭曲、美化,他做的这些便没有任何意义。
傅凛川提议道:“我还是想帮你,让我帮你,去了纽约以后我找机会帮你投稿,用匿名的方式,我只是去那边看病,就算有人要查,锁定到我身上的机会也很小。这边如果有人问起你,无论是谁,你只要一概不承认就不会有事,这样可以吗?”
谢择星蹙着眉,下定不了决心。
他一个人能做的事情太有限,蚍蜉撼树不过是不自量力,他唯一想的只是无愧自己。他不想害别人,不想欠他人人情,尤其不想欠傅凛川。
傅凛川仿佛洞穿了他的心思,说:“那晚我也上去亲眼看到了那些,想要做一点事情的人不只有你一个,择星,我愿意跟你一起做这件事,并不只是为了帮你。”
谢择星沉默了片刻,深吸一口气,终于点头:“你……自己小心一点。”
傅凛川将这句话当做了谢择星对他的关心:“你在这边也要多注意安全,等照片顺利见报后,你电脑里甚至云端存储的那些都删了吧,免得再被别人看到。”
“我知道,”谢择星还是不习惯跟他这样平和相对,不自在地道:“你赶紧走吧,别让别人一直等你了。”
傅凛川一直看着他:“择星,下次见。”
这一次就不说再见了。
谢择星回房,停步在半开的窗户边,站了片刻。
其实看不到什么,能听到的也只有直升机升空时螺旋桨隐约的轰鸣声。
那道声音逐渐远去,彻底消失,他在长久的静默后抽离,关上了窗户。
傅凛川离开后,基地里其他人的日子照样过,不定时地组织外出救援。
这段时间防空警报少了,战事似乎没有之前那么白热化,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谢择星还是时常出门,医疗救济的压力比先前减轻,他有了更多的精力可以专注自己的工作,取材拍摄,借由各种渠道发布出去。只要不是最敏感的那些内容,他并不担心被人知道拍摄者是他。
傅凛川拿走的那些照片也在半个月后最终见报,头版头条,连续一周一张张触目惊心的血腥暴力照片不断向世人公开,在国际舆论上引发轩然大波。
各地爆发自发组织的反战游行,政治人物纷纷出声谴责无论是不是作秀。越来越多的声援声出现,无辜平民的死亡不再是一文不值。
谢择星在基地里每天都能听到周围同事各样的议论猜测,说那间报社遭受了炸弹死亡威胁,说照片拍摄者上了暗杀名单凶多吉少,说换做他们没有这个魄力将照片发出去。
但谢择星并不关心这些,在傅凛川离开基地的第二十天,他从李彦文嘴里听到了傅凛川手术成功、一切顺利的消息。
那时他刚刚从外面回来,听到李彦文亲口说出的消息,像压在心头多日的巨石终于落地,得以从反复的紧张担忧里挣扎出来喘上一口气。即便他不想承认,这些天里他甚至不曾有一日安睡过,傅凛川的一举一动始终牵动着他的心神,无论是因为什么。
嘴上说着伤人厌烦的话,也未必是真心话。与其说他不知道怎么面对傅凛川,是他面对不了自己,一直过不去的都是自己那一关。
李彦文看着他习惯性克制的神情,说:“手术虽然是成功了,后续的恢复还需要一段时间,具体情况我也没问,等以后他自己来跟你说吧。”
谢择星不期然地想起那日傅凛川问的那句还能不能回来。
他那时没有回答,后来傅凛川说了下次见,下次……他知道傅凛川一定还会再回来。
李彦文问他:“其实你别怪我多嘴,我就是好奇,你明明很在意他不是吗?为什么总要把人往外推?说真的我之前是真想追你,但是看到你跟傅医生之间这样,又觉得掺和进去是自讨没趣,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矛盾?”谢择星自嘲,“我自己也知道,但有时候我确实很难分辨自己内心想法,总是控制不住地疑神疑鬼,觉得什么都是假的,是被操纵预设的剧本,我其实不想这样。
“我跟他一样都生了病,几年前我看过很长一段时间的心理医生,后来停了药,我以为自己好了,其实没有。这段时间我又在线上联系了当年的医生,她给了我一些建议,我有在努力克服,但是很难,真的很难。”
李彦文唏嘘道:“你俩是怎么搞成这样的?算了,我知道你不想说,我也不想揭你的伤疤,慢慢来吧,他治病你也治病,总会好起来的。”
但愿如此,谢择星点了点头,跟李彦文道谢,他也很希望能真正好起来。
迪兰也来问关于傅凛川的消息,谢择星跟他话不投机半句多,便准备走。
李彦文不耐应付迪兰,恰好有护士来叫他,立马找借口溜了。
碰了软钉子的迪兰心有不甘,叫住了谢择星,冷不丁地开口问他:“你知不知道Alpha腺体改造手术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