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进餐厅里何悄拿起水杯猛灌了大半杯,痛快直呼终于解放了。艺人公关这活一点都不好干,他这几天连轴转几乎脚不沾地,没有一天睡眠时间超过了五小时。
谢择星笑问他是不是明天回去:“你出来这么多天,徐寂放心你吗?”
何悄漫不在乎:“又不是小孩子,有什么放心不放心的,工作有什么办法,就算结婚了他也不能把我栓家里啊。”
谢择星认同点头:“挺好的。”
何悄和徐寂是在去年这个时候结的婚,谢择星去参加婚礼喝了喜酒,那也是自他离开海市之后这几年唯一一次回去,只待了两天连同学聚会都没参加又匆匆离开。
他俩聊起彼此的近况,徐寂依旧在市局做着他的法医,去年拿到了高级职称,工作稳定体面。何悄则从广告公司跳槽去了娱乐公司,做起了艺人公关,每天忙得风生水起。
至于谢择星,其实乏善可陈:“你都看到了,我在这边一间小的时尚杂志社做摄影记者,除了每个季度时装周的时候忙一点,其它时候都还好,挺清闲的。”
何悄说:“我还以为你会一直在外面跑,做自由摄影师呢。”
谢择星笑起来:“年纪大了,跑不动了,安稳下来也挺好。”
“哪有,”何悄说,“择星哥你也才三十五岁嘛,正是人生最好的时候。”
后面那句“安稳下来可以找个对象”到嘴边又咽回,他不确定过去的事情谢择星还介怀多少,轻易不想揭他的伤疤。
何悄想了想,又问:“那你是打算以后都留在这边,不回国了吗?”
谢择星随意说着:“也许吧,现在的工作挺好的。”
“那就好……”何悄有什么话到嘴边几次欲言又止,最后也没有说出口。
这顿饭吃完,谢择星打车送何悄回酒店,他自己租住的公寓也在附近,时间还早,索性跟何悄一起下车打算散步回去。
在酒店门口,他们告别,何悄明天就要回国,下一次再见又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最后时何悄看着谢择星,还是没忍住说出了憋了一晚上的话:“择星哥,那谁……过两天就出来了,我跟哥肯定不会告诉他你在这边,但是你自己还是先心里有个数吧。”
谢择星似乎愣了愣,睫毛很轻地在寒风中颤了一下,轻声说:“我知道了。”
何悄松了口气,也不想再提这事,最后跟他说了再见。
他们一个进酒店,一个转身走进了夜色里。
深秋的巴黎夜晚很冷,谢择星沿着河畔往住处方向走,裹紧了脖子上的围巾。
前方游船的灯火散在河面上,被水波揉碎,潮湿的夜风里送来手风琴声,忽远忽近,缥缈不定。
他一步步走得很慢,慢得几乎连呼吸都静止。街灯一盏接一盏亮起,在夜雾蒙蒙里晕开,他的心绪也像沉进了这样的雾里,始终迷惘不清。
海市监狱。
门开时傅凛川下意识顿步,旁边狱警提醒他:“你可以出去了。”
难得一见的天光落下,他在这样耀目的光亮里缓慢眯了眯眼。
徐寂的车停在街边,下车走过来,接过他手里的包:“走吧。”
上车时傅凛川看了眼后视镜,徐寂注意到他的动作,说:“别看了,除了我没谁会来接你。”
“我知道,”傅凛川平静说,“你是好人。”
无端被发了好人卡的徐寂:“……”
傅凛川数罪并罚合并执行判了六年半,两次减刑之后一共在里面待了四年零两个月。
这几年除了徐寂和汪晟偶尔会来看他,也没其他人了。
人缘是有够差的。
“我晚上就不跟你一起吃饭了,周末再聚吧,我老婆外地出差刚回来,我要回家陪老婆。”
徐寂开着车,有意地在傅凛川面前秀恩爱,戳他心窝子:“托了你这个‘媒人’的福,我现在也过上了有家有口的日子,下次吃饭补喜糖给你。”
傅凛川没把他的阴阳怪气当回事,徐寂每次来探监都会说起他跟何悄有多恩爱,傅凛川的内心并无波动,他不想羡慕别人,羡慕也毫无意义。
“恭喜。”
“……”徐寂顿觉无趣,换了个话题正经说,“你现在出来了,以后是有什么打算?医师执业证书被吊销了,还考吗?”
傅凛川没太大想法:“以后再说。”
“算了,”徐寂无语道,“反正你也不会没工作,估计还有一堆研究所抢着要你。”
傅凛川能减刑,除了在里面表现良好,更因为他是第一个或许也是目前唯一一个能做腺体衰退症逆转治疗手术的人。一年前他在狱中完成了关于腺体退化逆转治疗研究的论文,发表在国际顶尖学术期刊上,震动了整个医学界。
其实早在他入狱前相关论文就已经搭起了大纲框架,只差临床数据。后来是有军方大佬听说了他之前在进行的研究,主动提出做临床志愿者接受手术,在傅凛川已经被吊销医师执业证书的情况下,将他从狱中带出去完成了这个手术。手术最后很成功,志愿者几乎完全退化的腺体功能恢复了八成以上,傅凛川也顺利在狱中写完了自己的论文。
于傅凛川而言,腺体衰退逆转治疗与腺体改造其实是同一个思路,一通百通。
在决定去自首的那一天,他曾经下定决心以后不再拿手术刀,甚至不再碰医生这个职业。
但从前谢择星说过,他的Omega母亲因为腺体衰退症饱受折磨,很早就去世了,希望以后这个病症能有真正有效的治疗手段。就算是为了完成谢择星从前的心愿,傅凛川最终将这篇论文写完刊发了出来。
徐寂将他送回家,停车后傅凛川没有立刻推开车门:“……择星,他这几年过得还好吗?”
他的语气很轻,不复从前的那些偏执激烈,甚至只问了谢择星过得好不好,而不是他在哪里。
徐寂嗤道:“我还以为你会忍住不问。”
“放心吧,他现在过得还不错,工作稳定人也很平静,”没等傅凛川再问,徐寂直接说,“你也别再去打扰他了,他往前看了,你自己也往前看吧。”
沉默片刻,傅凛川说了声“谢谢”,推门下了车。
上楼、进门,他停步在玄关处,看着面前几年没人住空荡荡的家,试图回忆当年那暂短几个月他和谢择星在这里共同生活的点滴,最终颓唐低下眼。
过去的记忆依旧鲜活,只是物是人非,再也回不去了。
傅凛川走进书房,打开上了锁的书桌抽屉,里面只有寥寥几样东西,是他去自首之前特地回来放下的。
从前谢择星送他的生日礼物、那张撕碎又重新粘合的照片、信息素气息早已彻底消散的卡片,以及,那两枚谢择星没有真正送出过的戒指。
他不喜欢睹物思人这种方式,但他现在唯一能拥有的,也只有这些。
走进市公安局的那天,是他最后一次见到谢择星。
在签下谅解书之后,谢择星便彻底从他的世界消失了,庭审当日谢择星果然没出现,一审判决后他直接放弃了上诉,坦然接受结果。那以后他也再没有从旁人嘴里听到过谢择星的消息,汪晟跟谢择星不熟,而徐寂,不会告诉他。
这几年他在里面几乎每天都在给谢择星写信,只是从来没有寄出去过——不知道能寄去哪里,也不敢寄。
他希望谢择星能忘记过去的伤害开始新生活,又害怕谢择星真的彻底忘记了他。
整整四年零两个月,他活在这样的矛盾里反反复复地煎熬,切肤剔骨之痛,终于也尝了个透彻。
到今时今日,他回到他们曾经的家,拿回谢择星送他的这些东西,所感受到的依旧只有深重的无力感。
不知道还能不能挽回,更不知道应该怎样去挽回。
他好像一直被困在了当年原地踏步,谢择星放过了他,他却做不到自我放过。
还是想要谢择星,想要他,想爱他,很想很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