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陈淮还是会像从前一样,用痛恨的目光盯着自己,让他滚开,抑或是惊慌失措地逃跑,不想再和他有一点交集。
但陈淮都没有。
他只是平静地站在江停时面前,皮肤因为常年的阴雨天而变得愈白,双手插在大衣口袋里,整个人清瘦而高挑。
周遭的一切都成了背景板,相比想象中那些歇斯底里的质问,男生的话语堪称温和。
可陈淮眼里不经意流露出的排斥仍旧让他心口一堵,他看着江停时,轻声问。
“不是说好的,再也不出现在我面前吗?”
陈淮的声音并不高,可在餐厅不断回荡的音乐声中,依旧显得过于清晰:“江停时,原来你也是个骗子。”
江停时从前讲过他很多次骗子,因为曾经的陈清对他许下的诺言全部都没有实现,而后来的陈淮也同样没有。
可如今的江停时也没有遵守自己当年答应他的事,尽管知道陈淮避他如蛇蝎,他却还是眼巴巴地再次贴了上来。
可江停时无法控制自己。
第一年的时候,他站在很远的地方,看着陈淮和同伴谈笑的样子,圣诞绚丽的灯光映在他的眼里,和待在自己身边时判若两人。
那时的江停时想,每年能够远远地看他一眼,这样就足够了。
第二年的时候,尽管江停时无数次告诫自己要离陈淮的生活远一些,可他飞往国外的行程还是越来越多。
后来他又这样安慰自己,只要他没有干扰到陈淮的生活,或许可以再靠近一些。
而陈淮确实也如他所料的,看起来并没有发现他的任何痕迹,平静而重复地过着每一天。
江停时以为可以这样一直过下去,直到他还是没有忍住,来到了陈淮待过的餐厅,鬼使神差地拿起了那条灰色的羊绒围巾。
听见陈淮声音的那一刻,其实他就已经明白了。
——陈淮是故意的。
他故意将围巾落在这里,因为他知道江停时一定会主动地进入他的圈套。
或许真的如陈淮所说,他早就厌倦了这样幼稚而荒唐的游戏,并且再也忍受不下去,所以才会一反常态,主动出击,打破江停时最后那点可笑的幻想。
在这样人来人往的餐厅里,不时有路过的人向氛围奇怪的两人投来目光,江停时将陈淮不甚自在偏过头的动作收入眼底。
沉默片刻,假装没看到自己走近时陈淮明显后退的动作,握着围巾的手指却攥紧了。
他伸出手,将柔软的围巾小心翼翼地搭在了陈淮的脖间,很有分寸地没有继续下一步动作,确定不会滑落后快速收回了手。
男人的声音轻飘飘地落进陈淮耳中:“出去说吧。”
陈淮愣了一瞬,还没从突然的靠近中缓过神来,就看见男人已经侧过身,先他一步推开门走了出去。
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陈淮下意识将一边的耳钉摘了下来,随手放进大衣口袋里,才跟着离开了餐厅。
餐厅旁有一条还算僻静的小巷,在四处明亮的街景中显得有些突兀,陈淮走进去时,才看见那辆熟悉的车停在路边。
他嘴角泛起一个皮笑肉不笑的弧度,带着点嘲讽的意味看向身边的男人:“我说为什么会有人开着这么新的车来做保养。”
“江停时,你还真有钱。”
“……”
江停时装作没听到,他拉开一旁的车门,露出里面简洁的内饰:“外面冷,上车吧。”
雪还在连绵不绝地下着,这样寒冷的夜,似乎穿多厚都会忍不住颤抖。
但听了面前人的话,陈淮并没有立即做出动作,一些不好的回忆涌进脑海,他的眼里很快浮现出戒备的神色。
似乎是察觉到他此刻的想法,几秒后,男人自嘲地笑了一声,眼里的情绪很淡,依旧保持着刚才的姿势。
“不会再对你做什么的,”江停时定定地看着他,仿佛能看穿陈淮所有心思,“就当信我一次,行么?”
一秒,两秒,三秒。
眼前的男人始终面色平静,但不知是不是因为过去了太久,他身上那股凌厉的压迫感变得很淡,取而代之的是令人心安的稳重。
——算了,就信他最后一次。
陈淮终于弯下身,坐进了副驾驶。
车门关上,将外界的一切隔绝,车上的空调开得很足,几乎是刚坐上来没多久,陈淮就感觉四肢的温度都回复了。
江停时就坐在他身边,两人之间只隔了一个中控台,陈淮甚至能感受到从身边传来不属于自己的冰冷气息。
刚才人多时没觉得有什么,现在不算宽敞的空间里只剩下了他们两人,陈淮忽然有些后悔答应他上车了。
幸而这时江停时开口,打破了此时有些奇怪的氛围:“还冷吗?需不需要——”
陈淮皱着眉打断他:“不需要。”
经历过那么多事,陈淮早就学聪明了,他不认为如今他们两个是可以心平气和关心对方的关系,况且也没那个必要。
“别装傻,”陈淮开门见山,“你很清楚我想说什么。”
“……”
最后那点虚无的温情被毫不留情地打破,江停时无意识地收拢掌心,片刻后才缓慢出声:“抱歉。”
“擅自出现在你面前,是我的问题,”江停时说,“以后不会了。”
陈淮冷笑:“你的意思是,你还要在我身边游荡,只是不会让我发现了,是吗?”
这话说的直白而讽刺,饶是做足了心理准备的江停时,也没忍住停了一瞬,眼底滑过受伤的神色,但又很快恢复正常。
“我不会,”为了让陈淮放下心来,男人坚定地回答,“陈淮,我不想再重蹈覆辙。”
“那天去你工作的地方,我也没想到你会突然出来,所以才会急着离开。”
“当时我只是——”江停时顿了下,似乎是觉得难为情,声音也变得有些低,“想再看你一眼而已。”
陈淮面色怔愣一秒,显然没想到男人会这样说,可也只是短暂的一秒,他就排斥地偏过了头,不想继续有关从前的任何话题。
江停时张了张口,还想再说些什么,可一阵急促的震动声忽然响起,他看见陈淮低下头,从大衣口袋里掏出手机。
男生将听筒放在耳边,声音调得很小,江停时听不见对面说了些什么,过了会儿,他看见陈淮轻轻地笑了一下。
和刚才的戒备和防御姿态完全不同,陈淮垂着眼,唇边是不甚明显的笑意,整张脸似乎都变得鲜活起来。
“马上就来,”不知是不是意有所指,还是故意想让江停时听见,陈淮把那几个字咬得很重,“你们等我几分钟。”
或许是觉得车厢内温度太高,和对面说话的时候,陈淮降下来一点车窗,外面的雪花随着风一并落进来,又很快融化。
这里的气候阴冷潮湿,来到这里后,有段时间没发作的旧疾忽然再次卷土重来,因为刚才长时间暴露在雪中,此时的痛感忽然来势汹汹。
江停时握住隐隐作痛的腕骨,只觉得瞬间被几万只虫子啃噬着,疼得他无法动弹。
但陈淮并没注意到他这边的动静,挂断电话后,江停时的额头上已经浮起了很薄的一层汗,他轻微地喘着气,努力让自己说话的声音正常一些:“你的朋友们?”
陈淮面无表情地将手机塞回口袋,看他的眼神变得更冷了:“你又想做什么?”
“……”江停时心口一堵,“什么都不做。”
“那最好。”
陈淮看着他,过了半天才缓缓吐出口气,他放轻了点语气,似乎是在变相回答刚才江停时的话:“如你所见,现在我已经有了新的生活,新的工作,新的朋友。”
“没有人会一直停留在过去,”说到这里,陈淮停了半晌,才又继续道,“所以你也往前走吧,江停时。”
“据我了解,你好像不是能有空腾出时间来这里的人,所以与其做这些无用功,还不如好好想想怎么处理你自己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