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江停时却在这三十秒,恍然想通了他这么多年都没能明白的事。
在爱人一晃而过,几乎像是幻觉一样的期盼视线中,江停时想,他可能还是对陈淮产生了这样懦弱而沉重的情感。
陈淮单薄得几乎要与夜色融为一体的身体被他的衣服紧密地拢起来,不知过了多久,江停时终于缓缓伸出手,将他小心翼翼地拉进了自己的怀抱中。
“对不起。”
“……我爱你,”江停时在他耳边轻声说,停了片刻又生疏地补充,“清清。”
这几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显得格外奇怪,像是刚学会说话似的,显得笨拙而青涩。
陈淮的身体猛地僵住了。
他甚至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句话和面前人的违和感太重,他无论如何都无法想象江停时说出这句话的样子。
可耳边的声音无比清晰,一字一句,沉重地落进他的耳朵里。
陈淮的头枕在他的胸膛,他能感受到江停时的心跳声,在漫长的沉默中越来越快。
明明以为他已经对周边的一切都可以做到漠视,可此时陈淮仍旧无法做到对他的话视若无睹。
不知过了多久,江停时感觉到怀里的人挣动了几下,他没用多少力气,很轻易地被陈淮推开。
“——太晚了。”
曾经陈淮也这样苦苦哀求过他,可江停时依旧没有放过他,所以今天陈淮用同样的话回答。
“我已经很累了,精疲力尽,没有力气再谈什么爱了。”
过了会儿,他听见江停时的声音很低地传过来,老套地重复着:“对不起,对不起。”
陈淮低着头,看海水漫过脚腕,他忽然觉得眼睛发酸,胡乱揉了两下,眼泪就掉了下来。
真奇怪,明明以前过得那么苦,他都没落过哪怕一滴泪,现在却这样容易。
“算了。”
陈淮随意抹了下眼泪,摇了摇头:“我也不想再怨恨谁了,如果非要说,我最恨的其实是我自己。”
“从小到大,无论是心爱的东西被抢,还是被同班的学生欺负,我都选择忍让,曾经我觉得那是息事宁人,可现在想,这一切不过是因为我的懦弱。”
“我不敢去面对现实,遇到事情永远只想着逃跑,所以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落到你的手上,待在你为我创造的乌托邦,”陈淮抬起头看向无边的夜空,声音轻得要融入这片深蓝色的海水中,“这样的下场,也不过是我自己选的。”
“——所以我没资格再去怨别人。”
男生的声音已经染上了明显的哭腔,到最后完全哽咽,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江停时只觉得胸腔左下方的位置坠坠地发痛,几乎要让他喘不过气来。
他的手颤抖着抚上陈淮的脸,男生没有躲开,江停时才努力放轻动作,为他擦去了一滴将落未落的泪滴。
再一次,江停时伸出手,将陈淮紧紧地抱进了怀里。
江停时刚才想,如果陈淮能爱他就好了。
可他现在反悔了。
——比起爱,如果陈淮能不这样痛苦,那么恨他也没关系。
“这一切全部都是我的错,”江停时的嗓子已经完全哑了,他克制着声音的颤抖,温声开口,“与你无关,陈清。”
“你该恨我的,”他说,“恨我吧。”
怀里的人终于哭出了声。
月色已经模糊成一层雾气,陈淮的手指陷进对方的衬衣里,越来越响的潮声几乎要盖过了耳畔交错的呼吸。
过了不知多久,他听见男人喊他的名字。
“陈清,”江停时顿了下,又很快改口,“不,我早就该叫你陈淮了。”
男人放开他,下一秒,一个冰凉的吻落在他的额头,轻得像一片立即飞走的羽毛,仿佛从未存在。
“别哭,陈淮,”江停时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与海风混在一起,显得有些模糊,“你就要自由了。”
陈淮愣了几秒,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钻进他的脑海,他抬起头,震惊地看向对方:“……什么意思?”
不远处的灯塔光扫了过来,视线清明的一瞬间,陈淮似乎看见男人眼睫处一滴不甚明显的细碎水珠。
“意思就是,”江停时静静地望了他很久,忽地轻声说,“我放过你了,陈淮。”
第68章 离开1
回国后,江停时似乎真的履行了他那晚的承诺,陈淮没有再见过他。
他成功搬离了那个承载着噩梦般回忆的地方,可上车时,陈淮还是忍不住回头向别墅内看了一眼。
不知何时,别墅外笼罩的阴霾消散了,尖形设计的屋顶外,映着一片湛蓝的天空。
母亲那边传来讯息,她和江恒的逢场作戏终于走到了尽头,不用再继续待在那个家里扮演一个温柔体贴的夫人。
去江宅接她的路上,陈淮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街景,忽然恹恹地闭上了眼。
他想这样也好,自己和母亲,总算可以摆脱过去那些痛苦的记忆,开始新的生活。
车子在熟悉的庄园外停下,大门在他面前缓缓打开,陈淮的视线从那个正对着三楼的花园处不经意地扫过,又很快若无其事地收回了目光。
进去时,母亲已经收整好了行李,只是陈淮没想到,江恒也在。
江恒不是傻子,自己和江停时之前闹的动静那样大,他不可能不知道他们之间的事,恐怕这也是江恒和母亲这样快就相看两厌的原因之一。
所以陈淮也并没打算在他面前装,但为了维持最后的体面,陈淮还是象征性地冲他点了点头:“江叔叔。”
江恒看见他,毫不讶异地扯了丝笑,眼里的嘲讽意味浓重:“没想到我们还能在这里见面,真是意外啊,陈清。”
不知为何,明明江停时也常这样喊他,可同样的名字从江恒口中听到时,陈淮就觉得浑身不自在。
他下意识握紧了拳,也没留什么情面地怼了回去:“您恐怕记错了,我现在叫陈淮。”
“好,陈淮,”江恒无所谓地瘫了瘫手,尽管坐在沙发上,但上位者的气势分毫不减,“说实话,我之前还蛮看好你的,以为你能成什么大事呢。”
男人唇边泛起残忍的笑意:“只是可惜了,碰上江停时那种疯子,你这辈子可能都没什么机会了。”
陈淮拧了拧眉,有些不可思议:“江停时是你的儿子。”
“那又如何。”
似乎是觉得他大惊小怪,江恒嗤笑一声:“你不也是你父亲的孩子吗?他对你可不怎么样。”
见陈淮的面色一变,江恒不屑一顾地摇了摇头:“所以收收你泛滥的同情心吧,我给了江停时多少人一辈子都拥有不了的金钱和权利,他有什么值得怜悯的。”
男人脸上没有丝毫对孩子的情感,他只觉得江停时那点情绪不过是无病呻吟,认为陈淮的讨伐是个无比荒谬的笑话。
陈淮忽然有些明白,看似风光无限的江停时为什么会养成这样的性格,幼时又为什么会莫名注意到自己这样一个毫不出众的人。
虽然并不想承认,但那时的江停时确实笨拙又生涩地,给过他从未感受过的关爱。
陈淮握紧行李箱的拉杆,已经不想继续在这里待下去,他偏过头,对身边的母亲轻声说:“我们走吧。”
宋清念今天没有像往常一样装扮,她难得素面朝天,乌黑的头发随意披下来,却依旧美得让人移不开目光。
在江家待了这么久,她早看透了枕边人的冷漠和无情,在意识到自己无法独善其身之后,宋清念及时地选择了抽身。
江恒的目光落在她那张过分出众的脸上,停了片刻,眯了眯眼,还是开口道:“钱会让人打到你账户上,够你和他一辈子衣食无忧了。”
宋清念很冷漠地应了一声,本以为这段简短的对话就此结束,江恒却又突然说:“其实我挺喜欢你的。”
这话说的肉麻,也有些莫名其妙,连宋清念都意外地转回头去看了他一眼,不知道面前的男人突然又抽哪门子的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