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猛地转身,吹干的亚麻色头发发尾擦过张渊的嘴角。动作太快造成的短暂眩晕里,张渊从身后扶住了季苇一的胳膊。
“干什么?”季苇一在眼前的黑雾散去之后立刻换上一副别烦我我要去睡觉的表情。
张渊松开他:“吃了饼干,要刷牙。”
“……我知道。”
都怪打火机,他真忘了。
*
留兰香牙膏把嘴里的巧克力味换成薄荷味,季苇一从洗手间走出来,又看到张渊在门口徘徊。
“我要睡了,你去洗澡。”他把商量的语气换成命令,执意要把张渊赶去休息。
张渊犹豫了一下:“你能不能……”他伸手拧着门把手,看起来很想把锁芯拆掉:“夜里能不能不要关门?”
说的是问句,但是他不自觉地身体动作泄露出心迹,整个人横在季苇一和门之间,大有种真要是关了门他要在门口蹲一夜的架势。
季苇一和他对视许久,终于漆黑瞳仁过分专注的注视下败下阵来:“好,你快去睡吧。”
信任一旦失去,就很难再找回来,更何况他半个小时之前还在浴缸里呛水了。好在张渊耳朵不好用,隔一堵墙,不会听到他夜里惊醒时急促的呼吸。
季苇一把门推开,听到张渊在身后说夜里有事就给我打电话,背身点了点头,门虚掩上,把灯一关,闪身进黑暗里。
才想起那盏金鱼彩玻璃小夜灯已经打碎了,眼前黑得有点出乎意料。摸着黑用手机照亮往床边走,很小心不要撞到脚趾。
把自己塞进被子里,延迟的疲倦就涌上来,躺平就觉得胸闷,拿一个枕头把自己垫起来才舒服一点。
刚开始服药,效果没有预想中的好。他本来以为药物的主要目的是帮他消除症状,现在却发现更大的用处可能是不要让心脏恶化的太快。
季苇一闭着眼睛深呼吸几次,不适没有彻底消失,只是慢慢输给了疲惫。混沌之间,他手机还捏在手里,差一点就睡着了,忽然又睁开眼睛。
调出和程秋的的聊天对话框来,最后两条都是程秋的信息,他那天事多,拿起来就忘了,至今没有回复。
他问:【张渊在剧组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
这个点程秋一定醒着,没隔两分钟就回他:【为什么这么问?】
【他跟你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但是我想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跑回来。】
程秋这才发现之前有一条消息没有发出去:【不是你叫他回去的?】
我没叫他,季苇一刚打了这几个字在聊天框里,忽然想:如果什么都没发生,张渊不会真的是因为那张诊断书回来的吧?
他犹豫半天,挑选了意义含混的措辞:【可能,我之前跟他说了些什么,他误会是我叫他回来了。】
【挺好啊。】程秋打趣道:【第一次要捧人,人家就对你忠心耿耿的。】
季苇一把手机丢在枕头边,按着胸口猛一阵咳嗽,支气管的震动和心跳混合在一起,在前胸汇聚成带有撕裂感的疼痛。
他倒回枕头上,翻身趴过来,把声音闷在羽绒里。手机屏幕的光映在他脸上,荧荧地泛着苍白。
一墙之隔,张渊掏出一枚智能手环戴在自己手腕上,开启消息震动提醒,调到最剧烈的档位。然后在手机上把所有的消息提醒都屏蔽,只留下季苇一一个人的各种联系方式。
用震动代替铃声是常用的做法,只是对张渊来说似乎一直没有必要。他睡眠规律,早上不用闹钟也能准点醒来,其他的事情他不觉得有必要半夜三更还要关注,听不见也不会有什么。
但现在不论在任何时候,不论是睡着还是醒着,他都不希望自己因为听力问题而错失季苇一的消息。
在这个世界上,他真正在乎的人从来都是非常少的,如今更是只剩下一个。
同样是出于这个原因,他希望自己尽可能不要摘掉手环和助听器,所以没有去洗澡,只草草洗漱了一下。
躺下来的时候,才发觉自己换过的睡衣领口上也沾到了一点季苇一身上的水渍。水已经干了,但是因为添加了入浴剂的缘故,水分蒸发后有一点残留的粉色干涸在上面。
张渊凑在鼻尖嗅了嗅:一点玫瑰香气。
*
第二天一早,季苇一是在食物的香气里睁开眼睛的。
他昨晚又惊醒了一次,心慌手抖,裹着被子发冷汗。睡不好心脏就更难受,感觉全世界都倒欠自己京二环一套房,甚至开始在心里盘算像他这种情况能不能在医院得到一点助眠药物。
但早上的阳光洒进来,屋里的味道又很香,昨晚的经历又像是一场梦一样。
——当然,他知道这不是做梦,这病本来就夜里重白天轻,迟早有一天,太阳不再能把大部分的症状都赶走。
还是循着香味来到客厅,张渊立在桌边,专心致志的搅着一大盆粥。
生滚鱼片粥。
季苇一都不知道这房子里从哪儿冒出的鱼和米,张渊搬出去的时候他也搬出去,之后叫了保洁来把冰箱和储物柜都清空了。
张渊也不跟他解释,盛一碗到季苇一面前,那架势俨然是幼儿园里监督小朋友乖乖把饭吃完的生活阿姨。
在吃饭这件事上,季苇一说不准自己和学龄前儿童哪个更难搞,在他的沉默注视下,还是往自己嘴里塞了一勺。
到底也不知道是谁在养孩子……
那粥不算很浓稠,但粥水里应该混着打碎的米浆,入口丝滑醇厚。
和他小时候记忆里的不一样,但比想象中好喝。
季苇一吃了一周以来最结实的一顿,心情好了,也憋不住在张渊面前装高冷。
“我今天还有工作要忙,你难得休假,让许琮带你去逛逛吧,想要什么都跟他讲。”
张渊摇摇头:“我自己要出去一下。”
这下轮到季苇一惊讶,他本来以为张渊一定想要跟着他,没想到居然自己跑了?
倒是正中他下怀,却莫名又觉得有点失落。
张渊在京城能有什么秘密?他在京城除了自己还能有什么熟人?
季苇一张了张嘴,最终还是用粥水把自己的嘴巴堵上,没有多过问。
既然要把他推远点,就别什么都好奇。但凡是他不希望季津操心的,他自己都不应该去问张渊。
早饭吃完,张渊默默收拾了碗筷,二人分头出门。
他搭乘地铁,辗转倒车,出现在三甲医院的大门前。
隔老远望见“疾患送来医院,健康带回家中”的楼牌,默默紧了紧口袋里的手。
号是昨夜连夜挂的,在这样的大医院里,能捡到一个号已经实属不易。他挤在人群里排队排了整整一上午,才在电子屏幕上看到了自己的名字。
推开心内科诊室的大门,医生隔着口罩问道:“哪里不好?”
张渊听不清他说什么,只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来给他看屏幕。
“我听不清楚。”他指指自己耳朵上的助听器,又把纸笔递过去,微微鞠躬。
“能帮我看看这几张报告单吗?”
第43章
张渊从医院的门诊大楼里走出来, 来来往往男女老少各个都步履匆匆埋头走路。
这样的环境里他很难听清周围人在说什么,但擦身而过的瞬间,从身边人的脸上读到心事重重的表情。
他穿过人流, 医院的留给病人散步的小花园里,三五个人零零散散地坐着, 每个人手里都夹着烟。多半看起来像家属, 但也有两个穿着病号服的, 大有生命不止烟瘾不除的架势。
人到了医院里多半都会开始惜命,少有人进来凑热闹吸二手烟。唯独张渊不在意,坐在花坛沿上看着手机屏幕发呆, 直到石板上的冷意透过薄薄的一层牛仔裤布料把皮肤也冰得很凉。
医生虽然对他这种拿着几张照片来问诊的行为表示了不赞同, 还是认真帮他解答了问题, 怕他听不清,一一在纸上写明。
大概意思是先心病术后,心脏无论如何还是达不到正常水平。远期的风险始终存在, 但就现在来看除了悉心保养也没有什么能带来重大改善的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