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听见程秋喊停,没听见谁在夸他,没意识到有人把浴巾盖在他头上。
只看到季苇一把摄影机递出去,跌坐在地上的一刻。
周围围着很多人,他逐一拨开他们,走到季苇一面前,用巨大的浴巾兜头罩住彼此。
人工制造的雨已经停了,寂静一片,过分狭小的空间内,脸贴着脸,温热的呼吸彼此争夺氧气。
他和他分明只是淋了一场不太均匀的大雨,却如同劫后余生,共享喜悦。
张渊听到季苇一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来:“拍完了,别哭了。”
他不知道自己竟然在流泪,眼泪一时像是止不住,季苇一轻声喊他:“张渊。”
那嘴唇在离他太近的地方一张一合,张渊听不清他说什么,只是本能地靠近,靠近。
越靠越近。
季苇一没有躲,一个冰凉的,柔软的东西最终印在他唇上。
一个吻。
第59章
张渊三次在现实中见过他人接吻。
第一次在还没离开学校的中学时代, 班上有对公开状态的小情侣,某天中午在众人的起哄声里当众接吻。
他总坐在后排很少凑热闹,那天也难免抬头多看了两眼。
少男少女的青春萌动, 青涩羞怯,一触即分。
第二次是某一个仲夏夜晚, 他加班晚归, 路过小巷里路灯照不到的一角, 直到贴得很近才和猛然抬头地女子对视。
他愣愣地看,忘了移开目光,背对着他的男人转过头来狠狠瞪了他一眼, 又搂住女人往阴影里去。
情与天气一样热, 夏夜里粘稠带汗。他像是隔着湿雾往成人的世界里窥探一眼, 就匆匆走开。
第三次是在片场,就是前不久。
韩音和男演员拍吻戏,四台摄影机对着拍, 对面是大灯腰下是反光板。打板就要开始, 喊停立即分开,如此反复, 激情每每骤起骤散。
那时候他才意识到, 不需要爱也可以接吻。演戏的本质就是做假,心里怎么想不重要, 看起来像真的才重要。
那爱意呢?表达爱意的方式能作假, 爱意是否也可以作假?
接触到季苇一嘴唇的刹那,的确有一缕隐忧与惶恐几乎越过大脑运转, 在他的心中一闪而过。
然而立刻被淹没在如同烟花般炸裂的喜悦中。
这是一个与他的任何记忆任何想象都截然不同的吻。
起初是小心翼翼地试探, 眼泪混合雨水沾在唇上,这是一个微咸的吻。季苇一不躲不闪, 只是迎着张渊的动作凑上来,闭上眼睛。
张渊却舍不得让那张脸在自己面前消失,哪怕因为离得太近反而看不清,被盯住的睫毛因为虚焦晕开眼影般的深色。
两个人都很挺拔的鼻子在此刻竟成了阻碍,亲着亲着,把对方挥开一点。
张渊捧起季苇一的的下巴,偏开头去,依旧十分虔诚地朝那两片唇上琢下去。
季苇一在这一次袭击里被打乱呼吸节奏,窒息的恐惧感带来不必要的紧张和挣扎。他把自己呛了一口,咳嗽着在张渊唇上磕了一下。
下意识地挣扎,头顶浴巾滑脱,理智重新回炉。淡淡血气在张渊嘴里晕开,他放开季苇一,把落在地上的浴巾攥在手里。
余温尚在,众目睽睽之下,没人知道他们在浴巾底下做了什么。
季苇一坐在地上兀自喘气,紧张悸动叠加过度疲惫,手脚发软,一时动弹不得,只盯着张渊的嘴唇发愣。
“小季总……”生活制片惦记着财神爷今天中午才从医院出来,十分担忧他把自己累撅过去。
刚伸手要扶,坐在对面的张渊倾身过来,扒掉季苇一身上一碰就哗啦啦作响的塑料雨衣,把他从地上抱了起来。
地上水渍未干,落满尘土的世外荒原让洒水车浇了半晌,流淌的几乎是泥浆。张渊在地上滚了半天,衣服早被浸透,脏兮兮贴在身体上。
他用雨衣干净的内侧裹着季苇一,越过各种设备的重重阻碍,慢慢把层层人群甩在身后,往那间活动板房搭成的休息间里去。
雨是人工的,进了屋又是西北熟悉的温暖干燥。张渊把季苇一放在沙发上,背对着他脱掉一身狼狈。
换完衣服,把好用的那对助听器又戴回耳朵上,仍低着头不敢转过身来。
过了喜悦上头大脑空白的那一刻,他逐渐回过味儿来刚刚究竟发生了什么。
跟做梦似的。
或许从遇见季苇一的那一刻开始,他就一直陷在一场久长的大梦里。
美梦会在最幸福的那一刻醒来吗?
季苇一软绵绵陷在沙发里,躺下来之后脑袋的位置降低,心血循环负担减轻,不适感减轻了不少。
只是心跳依旧很快,他嘴里都有点泛苦,身上却轻飘飘地,人虽然坐着,又好像是在云端上。
窝在沙发上,柔声道:“张渊。”
见对方半天垂着头没有动作,依旧用不大的音量说:“张渊,我知道你听得见。”
终于无法继续装聋作哑的青年深吸一口气,缓缓转过身来。
季苇一看到他脸上的试探与犹豫,但张渊没有继续再回避下去,而是一步一步走过来,单膝半跪在沙发边上。
看着他,不说话。
季苇一用攒下些力气的手脚,努力让自己坐起来,一时竟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又叫他的名字:“张渊。”
张渊仰头看他,伸出一根手指碰了碰自己的嘴唇,艰难开口:“是……什么意思?”
季苇一偏头看他,似笑非笑:“你觉得呢,不是你要亲的吗?”
生涩的语言似乎难以表达心声,张渊喉头用力滚动一下,才把呜咽般的声音组成调子:“是喜欢吗?”
季苇一气笑了:“你难道真以为我随便跟什么人都接吻?!”
对方适时抓住重点:“那之前,还有谁呢?”
“没有!就你一个!谁也没有!”季苇一彻底放弃挣扎,小发雷霆。一用力嗓子就痒,尾音淹没在咳嗽里,气势一下子就散了。
张渊忙站起来在他背上拍几下,眼看他平复下来,又直身垂眼盯住季苇一的脸不动。
直白而炙热的目光烧得季苇一脸有点烫:“看什么呢?”
“看你。”张渊一如既往言简意赅到让人想要堵住他的嘴:“怕是假的。”
季苇一仰头笑了:“刚才亲的时候,怎么不怕是假的?”
吻下去的那一刻,季苇一心里也猛然跳出一个声音:
完蛋,冲动了。
然而理智的挣扎到底敌不过身体的本能,像是十八世纪欧洲贵妇之间最流行的尼龙蓬蓬裙,但凡沾上一点火星子,非得把人从头到脚烧遍全身。
像他这样的人,表面上物欲过度饱和不争不抢,骨子里却渗着疯。因为这一生求而不得的东西太多,遗憾太多,真到想要得到什么,尝到了甜头,最终还是无法哄着自己撒手。
万一往后还有十几二十年可活,为什么不能拿出些时间来尝一尝到底什么是爱。
万一明天就死,他能不能多任性一点,好让遗憾少一点。
季苇一不后悔。
至少这一刻还没开始后悔。
他的嘴唇被雨水与爱意浸得很柔软,灯光底下略带晶莹。张渊看了,就忍不住再度用身体去确认眼前的一切。
这一吻抛去几分迟疑,比方才更加浓烈炙热。
季苇一的嘴唇和他想象中稍微有些不一样,柔软底下,藏着些维生素匮乏造成的干裂痕迹。虽然已经被滋润的软化,触到时还是能尝出淡淡血气。
又或者是他自己的血,方才季苇一把他的下唇内侧磕出个浅浅的豁口,大抵呼吸争夺时,血丝也融在一处。
这个想法让张渊格外兴奋起来,用力吮吸季苇一唇上隐约的裂口。
动物园里的孤狼自打生下来就只吃熟食,从来温顺的像一匹家犬。逢一朝尝到了血腥,刻在骨子里的野性就一发不可收拾。
季苇一顺着他的力气重新躺倒在沙发上,临时场所的便宜沙发里的弹簧发出一声哀鸣。
张渊攀上来,膝盖向前顶逼着他的两条长腿向后蜷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