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渊用拇指指腹擦了擦,指纹摩擦伤口,血液在季苇一失色的唇上晕染开来,反而让季苇一看起来添了几分气色。张渊下意识一再描摹,忽然凑上去轻轻吮吸他的下唇。
酸痒取代刺痛,季苇一上牙磕在张渊嘴唇上。
分开时,张渊唇上也沾了血。抿起嘴舔去血渍,他冲季苇一笑了笑:“咬我可以。”
明知道以这种方式哄他开心,大概已经是张渊能想到最直接的办法。季苇一努力牵了牵嘴角,来自身心的双重重负最终还是没能让他弯起一个向上的弧度。
只比了个口型:“又不是属狗的。”
不知道到底是在说自己还是说他,张渊继续按摩他的手指,觉得好像怎么也搓不热似的,就凑过去把季苇一的手贴在自己脖子上,用动脉的温度暖着。
感觉热起来一点才问:“发生什么了?”
看季苇一的反应,季津应该没发现他在医院,而是别的什么事情。
季苇一把被子底下的另一只手不着痕迹地搭在胃上,用力向下压:“没什么,催我回家呢。”
张渊试图安慰他:“好起来,就能回家。”
“张渊。”季苇一叫了他一声,看着对方抬起来的黑漆漆的眼睛,涌到嗓子眼的话又卡住。
“怎么了?”张渊把手搭在他的额头上。
季苇一轻轻摇了摇头,把脸往张渊那侧倾:“没事,我就是有点累。”
他明知道迟早要说,却又犹豫着不敢说。
他希望过去的阴影不会笼罩在张渊头顶,可死亡如果轻飘飘地揭过,难免令他他感到恐惧。
所以怕张渊难过,又怕张渊不难过。
而张渊只是挪到床沿上把他揽在怀里,手伸进被子下面,钻进他的手掌和胃部之间,把湿冷隔绝开来。
季苇一极力掩饰的病灶就这样暴露在张渊的温柔之下,他偏头吻了吻病人的额角:“累就休息。”
季苇一把头枕在张渊肩头上,人体拱起的高度并没有比病床的弧度更利于减轻呼吸的负担。但是整个人被包裹在怀里,体温让他感觉到安心。
绞做一团的胃在有规律的按摩下逐渐舒展,血腥味散去之后,喉根处残留着淡淡的苦涩。
“张渊。”季苇一浅色的瞳仁转动,近在咫尺,张渊黑漆漆的眼睛里映入他的影子。
“我打听到了你父亲的消息。”
第73章
听到“父亲“二字, 张渊抱着季苇一的手臂并未放松,手掌仍在有节奏的按摩着,垂下眼睛看着季苇一手背上的输液管。
今天已经打了不少药进去, 被胶带固定住的皮肤周围隐约泛着青,代谢功能下降, 手背很容易肿。
他没接季苇一的话茬, 隔了几秒钟, 忽然抬头:“吊瓶空了。”
下一刻把季苇一放回床上掖被角按铃叫护士一气呵成,等季苇一因为缺氧而反应迟缓的大脑追上他的动作,护士都已经推着小车进屋来了。
国际部病房的响应未免太快呢……如此生硬的转移话题居然就这么成功了。
怎么氪金还会影响谈心的氛围。
张渊甚至像小学里会举手打小报告的讨厌同学一样认真告状:“他刚刚碰到留置针了, 很痛。”
季苇一全身上下虚得也就眼珠子还能灵活运动, 狠狠瞪张渊一眼, 手已经被护士拿过去一通查看。
针头其实还好好地埋在血管里,但轻轻碰一碰周围的皮肤表面季苇一就抿着嘴皱着眉,堪称可以写入猫咪忍痛指数鉴别图鉴的标准表情。
护士犹豫片刻, 还是建议他们把针拔了可能会更舒服一点。
反正能住这屋的都是万恶的资本家, 不走医保也不会吝啬一套针的钱。
拔了针,撤了输液管, 护士推着小车离开。张渊当即郑重宣布:“抱你去洗手间, 回来早点睡觉。”
依旧没能彻底接受自己如今生活完全不能自理的季苇一下意识拒绝:“不用……”
张渊毫不客气地伸手在他小腹上轻轻压了一下,酸胀感如同针扎一样顺着下腹部放射状散开, 季苇一浑身一哆嗦。
“你不急吗?”张渊问, “医生说药里有利尿剂。”
季苇一哪里肯把这种事情拿到嘴边来聊,苍白的脸颊上都涌出两坨红霞, 半张脸缩进被子里不吭气。
不提不急, 一提还真……
都怪张渊按来按去!
张渊没觉得自己的话有什么问题,半天得不到回应, 还以为自己下手按重了季苇一肚子痛,更加确信有什么问题亟待解决。一手抱膝弯一手穿过腋下,抄起季苇一就进了洗手间。
季苇一脑袋跟用弹簧拴在身上似的,脖子软趴趴支撑不起头的重量,稍微一动血压就跟不上,干呕一声瘫软在张渊怀里。
彻底任人宰割,难受得连害羞的力气都没有,完全依靠着张渊帮助才哆哆嗦嗦把人生大事处理好。
再回到床上,整个人都轻飘飘的,明明医院的床很硬,却好像睡在云端之上,睁眼闭眼都有星星点点的光斑闪动。
张渊放下他,又折回去洗手,拿酒精搓了才回来帮他重新戴上氧气。小心调整位置,好让塑胶管不要轻易脱落又不至于把季苇一弄痛,正在仔细端详,季苇一忽然攀上他的手。
“你是不是已经知道了?”
呼吸,动作,都停顿了一秒钟。张渊把氧气管固定好,点了点头。
“知道,他死了。”
季苇一觉得额外增加的氧气并没能让呼吸负担减轻,胸闷的感觉就像有什么东西压着心口:“什么时候?”
“前几天。”
——其实就是今天。张渊不怎么擅长说慌,避开季苇一的眼神,走到床尾去稍微调整了一下病床的倾斜角度。“要休息了。”
他越是这样,季苇一不依不饶:“我想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张渊非常善于保持沉默,事实上自己心里清楚完全没听见的场合很少,有时候是在面对一些感到要仔细思考才能回答的问题时故意装聋作哑。
但季苇一哪怕问到他再不想回答的问题上,又或者只是喊他的名字,他都不想让对方的话落在地上。
只是从心底里不太明白为什么对方这么在意这件事,他其实是无所谓的,想要糊弄过去仅仅只是因为不想季苇一在生病的时候额外费心。
在他看来,对目前的季苇一而言,除了好起来和开心起来,这个世界上也没什么重要的事情了。
一个无关紧要的人的死亡,就算和他有点关系,也不值得季苇一多想。
但他表现出很在意的样子,张渊还是说了实话:“我不知道应该怎么想。”
“不是应该,没有什么应不应该。”季苇一深吸一口气,“就是,你心里真实的想法。”
会觉得惆怅,还是解气?
“没什么想法。”张渊说,“就是知道了而已。”
爱和恨都谈不上,如果不是因为担心某些潜在的风险,他也没想着要找他。
童年的经历对他而言甚至谈不上什么阴影,过去了就彻底过去了。
他把被子又往上拉了拉:“他不重要。”
明明早就预料到大概会是这样的答案,季苇一心里却忽然冒出一个念头:“那什么重要呢?”
张渊把目光移回他的眼睛上:“你生病了重要,以前的事情不重要。”
琥珀色的瞳仁收缩了一下,然后迅速移向了旁处,季苇一扯了扯嘴角,发出一声轻笑:“不重要就算了,睡觉吧。”
张渊见他终于肯乖乖休息,满意地点点头。关掉病房的大灯,只留下一盏巡夜时要求的小灯,拉过椅子来坐在季苇一床边。
季苇一用手推推他的膝头:“你也去睡。”
张渊点点头:“好。”屁股丝毫没有挪窝的意思,瞪大眼睛盯着他,一副我就在这儿看着你睡的架势。
季苇一无奈:“我是说让你去旁边躺着睡。”
单间病房很大,不仅有独卫,还给陪床的人配了一张小沙发。窄是窄了些,长度足够成年男人躺下。就算是张渊这种超出一般水平的身高,顶多蜷着点腿也能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