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种说法是宠物也要入土为安,这样就不会影响它们投胎以后重新来找你的速度。
殡葬师留下了朗姆的一撮毛发跟两个框起来的爪印做纪念,韩驰跟于廷一致决定把它放在黑珍珠,谁都不占为己有。
“以后每次桂花开了,就是朗姆回来看我们咯。”于廷把填上的坑用力拍严实,故作潇洒地说。
黑珍珠里面的一切都还是老样子,韩驰上了二楼,打算给纪何初带点衣服和书过去,收拾着收拾着在桌上看到一个文件夹,上面的标签写着《论人类长久坚固感情存在的不合理性》。
内心一动,韩驰抬手翻开,就此回到与纪何初认识的第一天。
“本课题基于社会学与生物学相关理论展开研究,初步采用简单随机抽样实验,实验内容详见正文。”
“NO.1:经过初步接触,确定预备实验对象韩某并不排斥与陌生人接触,且基本符合研究条件,故列为1号实验对象。”
“NO.2:与1号实验对象亲吻,心跳加速。1号实验对象脸红且有愤怒的情绪。”
“NO.9:与1号实验对象接吻、吵架,1号实验对象对我进行人身攻击。”
“NO.21:取得重大进展,1号实验对象动摇,同意本人对其进行追求。”
“NO.45:1号实验对象在黑珍珠养了一只猫。”
……
“NO.82:生日,他送了我很喜欢的礼物。”
“NO.84:我们要一起去看海。”
“NO.91:实验失败,他不想再见我了。”
记录到这里便结束,这叠被夹在一起的A4纸皱皱巴巴的,像曾经被谁揉成一团丢弃后又捡回来展平。
拇指抚过纸张上的褶皱,半晌,韩驰翻回首页,目光在标签上停留了一会儿,最后将它放回原位。
整理好要带过去的衣物跟书本后,韩驰下楼,看到于廷正撸起袖子拿着工具,站在一楼的猫咪乐园前。
“于廷,先别拆,”韩驰及时叫停道,“等他回来再说。”
“这不是怕他难受么,”于廷低落地说,“我看了都有点受不了。”
“直接空一块儿也没好到哪里去,”韩驰说,“循序渐进慢慢来吧。”
“也对,”觉得韩驰说得有道理,于廷放下工具,抱起两个箱子晃了晃道:“那我先把这些处理了吧。”
“这是什么?”韩驰问。
“猫砂,还有朗姆的毛。”于廷解释道,“长毛猫嘛,掉毛掉的厉害,你之前不是买了个专门梳毛的手套,纪哥每天用那个给它顺毛,梳下来的毛团我都没丢,原本想多攒一点学他们用猫毛戳个小朗姆……这不是也没攒够么。”
走过去打开盒子,里面是一团团白色的绒毛,韩驰伸手抓了抓,想象是朗姆在蹭自己的掌心。
“够了,给我吧。”
晚上八点,韩驰匆匆回到医院,在病房外的走廊上碰到拎着保温桶脸色很臭的谌峰。
“病历发给你了。”谌峰说。
“看到了,”韩驰声音有些沙哑地说,“我已经跟我爸说过这个事,他有个同学就是研究淋巴瘤的,不过现在在美国,他正在联系。有消息我会及时跟你说。”
谌峰听完,没有发表什么意见,他打量了下韩驰,问:“你有事儿吗?”
韩驰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揉了揉脸说没事。
“没事儿就赶紧进去,”谌峰催促道,“他晚饭都没吃两口。”
与韩驰交接完毕后,何豫使劲眨了眨眼睛,强迫自己打起精神后才走出病房。
“走吧。”
“你就不能在里面躺着陪他?”谌峰语气有些冲,他上前一步,抬起何豫的下巴左看右看,让人分不清是关心还是生气,“以后再有事儿让他找陪护!他妈的白给他升VIP。”
“行了,”何豫撇开脸转身,拖长的尾音里充斥着疲惫,“走吧。”
谌峰眉头一皱,快步走到何豫前面蹲下。
“上来。”
换作以往,何豫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拒绝,因此当对方什么都没说就趴上来时,谌峰不由得愣了一下。
“还不起来?”何豫问。
绷着嘴角,谌峰稳稳当当地将人背了起来。
“以前你是不是也这样背过我?”何豫搭着谌峰的脖子,在他耳边问。
“嗯。”
“很久了吧,”何豫的声音懒洋洋的,“还在你念警校的时候。”
没人回答也不需要回答,何豫困倦地闭上眼,几分钟后趴在谌峰背上沉沉地睡了过去。
病房里,纪何初捧着手机在发呆,很出神的样子,病房进来人也没抬头看一眼。
韩驰拎了张凳子过去,在床边坐下,安静地陪纪何初发了一会儿的呆。
不知过了多久,床上的人微微侧头,这才发觉身边换了人。
“好点儿了吗?”
韩驰问,但纪何初没有回答,看向韩驰的眼神从最初反应过来的惊讶转为带着一丝恳求的期待。
“上午给朗姆请了殡葬师做了清洁整理,告别式之后就送去火化了。”
顿了一下,纪何初又低下头去看手机。
“骨灰我跟于廷埋在黑珍珠门口那棵桂花树底下了,它喜欢黑珍珠,那里离你们也都近。”
“于廷替你跟他说了好多话,朗姆躺在那儿跟被他催眠睡着的一样。”
韩驰的语气温柔且带着笑意,纪何初却莫名其妙地听出一点别的东西,刚抬起头,韩驰便握住他的手,接着套了一个什么东西上去。
“中午回了趟黑珍珠,看到于廷收拾出来一箱你以前给朗姆顺下来的毛,下午就找人用这些毛纺成线做了一个手镯,”韩驰转了转套在纪何初手腕上的镯子,问,“像不像朗姆的小爪子抱着你?”
手镯是有开口的,里面由钢丝定型,外面缠着几圈用猫毛做成的线,毛茸茸的。开口处的两个节点略粗一点,一上一下,戴在手腕上就真的很像被猫咪环住。
纪何初呆呆地坐着,好一会儿才去摸手腕上的那条白色,一根根毛发纺出来的线更像是缠在他心上,填补着那些裂缝的空缺。
纪何初的眼里浮起一层水汽,韩驰觉得对方大概率是不想在自己面前掉眼泪的,这时候应该让他和“朗姆”单独呆一会儿。
这样想着,韩驰便将人松开,却意外地反被纪何初一把抓住。
纪何初将手镯摘了下来,放到他手里。
韩驰愣了一下。周遭无声,可他却仿佛再次听见那句“这是你的猫”,又或者说是纪何初永远隐藏在眼底的情绪——
你也很难过吧,有它陪就不会那么难过了。
瞬间,韩驰听见自己的胸腔里传来一些建筑倒塌的声音,拼命维持的坚强体面在这一刻全部前功尽弃,分崩离析。
怎么会不难过呢,那样一团有活力的小生命,第一次喂它就充满信任地跟在自己屁股后面,后来给它起名字、给它买衣服买玩具,每次下班之后都去黑珍珠找它,见了人就“喵喵喵”地叫个不停,稍微逗一逗还会把肚皮翻出来冲你撒娇……现在却再也见不到了。
怎么会不自责呢,是自己当初非要把它留下,也是自己一拍胸脯说一定好好照顾它、我来当它的主人,结果从头到尾,这个“主人”陪着它的时间加起来却要挂倒数,更是连它生病了不爱动都不知道。
告别式的时候韩驰没有说太多话,因为不想把氛围搞得太低沉,其实一直在心里道歉,说对不起我陪你好少,我不是一个称职的主人,我没资格当你的主人。
韩驰第一次如此直观地感受到自己究竟有多么自以为是。
不论是对朗姆,还是对纪何初。
“纪何初……”
塌下肩膀,韩驰不敢问却还是问出口:“你怪我吗?”
没有听到回答,病床上传来一些窸窸窣窣的声音。韩驰抬头,看到是纪何初坐得离他近了一点。接着胳膊上传来温暖的触感,是小心又无措的初学者轻轻抬手搭在了上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