盐碱地(129)

2025-07-31 评论

  这种量表十多年间纪何初做了很多次,是如果知道正确答案闭着眼睛都能背出来的那种。分针在秦绍的余光里扫过两个格子,纪何初却仍旧没有叫他。他抬头,见纪何初握着笔,指尖却点在手机屏幕上。

  “咳。”秦绍像监考老师,纪何初看他一眼,收回手,默默答卷,眼珠却时不时往另一个方向瞟。

  “刚在一起?”秦绍问,通常情侣在确认关系后的一段时间内会陷入如胶似漆的热恋期。

  纪何初愣了一下,低下头,这下注意力全回到了量表上。

  很明显的回避行为,秦绍了然:“还没在一起啊。”

  纪何初不回答,唰唰唰挥舞笔杆,过了一会儿慢慢停下来,抬头看向秦绍。

  “聊聊?”秦绍抱着胳膊,早有预料。

  “秦医生,”纪何初用力握住笔杆,半天憋出一句,“你有喜欢的人吗?”

  一上来就问这个,秦绍笑了:“又想抄作业?”

  纪何初默默抠了抠小桌板。

  “有,”秦绍大方承认,接着说,“但我不建议你再直接拷贝我的代码。”

  “为什么?”纪何初问。

  “因为你要好了,我们不再是同一批型号的机器人。而且——”

  秦绍措辞风趣幽默,语气却并不洒脱:“我的代码弄丢了我喜欢的人。”

  “以前我们经历相似,所以我的处理方法才对你有参考性,”秦绍剖析道,“但现在我们情况不一样了。”

  秦绍的视线引导性地落在纪何初的手机上,意有所指:“韩驰很会爱人。”

  可是我不会。纪何初默默想着,低下头,再次回避。

  十多年前,在名为“抛弃”的考场上,纪何初打开小纸条走了捷径。而如今没人再给他现成的答案,面对崭新的考卷,纪何初显得十分无措,再次望向曾经给他递纸条的人。

  “我不介意讲给你听,”秦绍摊开手,不甚在意并重点强调,“当作反面教材。”

  在纪何初灼灼的目光里,秦绍隐去名字,讲了一个老师和学生的故事。

  初遇是一场意外,学生目睹室友不慎坠楼,又怕又慌,冲进唯一间还亮着灯的办公室,抓住还在加班的实习老师,如同抓住救命稻草。

  坠楼的学生被送往医院捡回一条命,老师在另一位学生道过谢准备离开时叫住他,递给他一张名片。

  “回去以后不要直接睡觉,给我打电话,明天来医务室找我。”

  那天晚上,老师和学生挂着电话聊了一夜,学生后来才知道,人在目睹事故后如果不及时进行干预,很有可能会出现创伤后应激障碍。

  托老师的福,学生没有做任何噩梦。托学生的福,老师获得了一张荣誉奖状。

  起初,学生以为自己频繁地去医务室只不过是依赖,可随着时间的推移,随着与老师更多的沟通了解,即便他们始终保持着距离,有些东西却还是慢慢变了质。

  尤其是当老师通过一次又一次的谈话解开坠楼学生的心结,帮助他将一直猥亵他的男老师绳之以法后,崇拜、敬仰连同这些天的躁动不安一起化作春风,拨弄了少年的春心萌动。

  “秦老师,我想报心理学,像你一样。”

  “秦老师,我有问题想问你,周末能去你家找你吗?”

  “秦老师,我来给你送饭!”

  ……

  老师的实习很快结束,这段时光留下的除了实习证明,还多了一个学生。

  脱离师生身份,他们拥有了其他的关系。

  年少者一无所有,热烈地奉上自己的一颗真心,而年长者权衡利弊,理智才是一切的落脚点。

  “秦绍,你从来都没有把我算进你的未来,是吗?”

  “修言,人都是独立的个体,你长大了,你也有你的人生要过,没有谁会跟谁永远纠缠在一起。”

  于是一切回到原点,甚至崩坏倒退。

  “他删掉了我所有的联系方式,我以为他想通了,替他高兴,然后各自去奔各自的前程。”

  理智如老师,即便做出决定,也明白在一起这么久分开不可能不痛不痒,他甚至给自己预留出了缓冲的时间,只是那时的他不会想到,这次的阵痛不仅不会轻易过去,相反还会在未来很长的一段日子里反复冒头,拉着他不断回溯。

  “我们很久没联系,我想时间可以冲淡一切,还抱着期待,期待有一天我们都释怀了,还能像朋友一样说说话。”

  “直到有一次,我从朋友那里听到消息,才知道我当年错过了什么。”

  遗留下来的阵痛也在这时爆出并发症,老师终于得到诊断,原来自己早就已经病入膏肓。

  不曾释怀的另有其人,他所期待的从来也不是做回朋友。

  “其实我到现在还是觉得,感情是无关紧要的事,”秦绍说,“爱情友情亲情怎么排序,这道题在我这里不成立。”

  “但他是例外。”纪何初看着秦绍说。

  “是,”秦绍侧头看向病房阳台上的绿植,“是我的代码跑出来的、唯一一个错误。”

  机器仍在运转,代码仍在执行,曲修言是唯一一道秦绍不觉得有错又明白大错特错的题。

  纪何初陷入沉思。

  “抛开医生的身份,我出于好奇心曾经问过韩驰,陪在你身边后不后悔。”

  秦老师变回秦医生,停顿的间隙里,纪何初心理马上就了答案,却不敢抬头。

  “他说他挺开心。”

  纪何初讶异地看向秦绍,这不是他预想的答案。

  “如果你愿意把他想的自私一点,那么他是为了自己开心才守在你身边折腾,自愿的,得失与否你都不欠他什么。”

  “他的心意你比我清楚,”秦绍笑笑,像替韩驰发声,“不打算在一起吗?”

  “我……”纪何初瞟向别处,如实回答,“还没想过。”

  “还没想过,就是暂时没想,但你知道这是一件早晚会想的事。”

  说到底还是在逃避,秦绍管中窥豹,点出本质:“你还是无法相信情感关系能够长久存续。”

  顿了顿,纪何初轻声道:“你不是也不相信吗?”

  秦绍笑而不答,问:“你觉得韩驰能不能拥有一段长久的情感关系?”

  纪何初张了张口,欲言又止。

  “你不相信感情,但是你相信韩驰,”秦绍总结道,“那韩驰的感情,你相不相信呢?”

  是非常难回答的问题,纪何初惊奇地发现自己竟然同时出现了清明与混沌两种感觉,他努力思考,思绪被一道声音骤然打断:

  “何初,冰激凌来——”

  门口传来动静,秦绍转头,见韩驰拎着几个保温袋推门进来,又生生定住。

  “了……”韩驰不好意思地笑笑,“秦医生,你们还没结束啊。”

  瞥了眼纪何初,秦绍起身道:“刚结束,来得正好。”

  “他状态不错,下次咨询时间可以隔久一点,药严格按照医嘱吃就行。”

  秦绍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对韩驰说:“我这几天要出去一趟,手机会保持畅通,有事随时联系。”

  “好。”

  韩驰说着,把冰激凌从保温袋里拆出来,递给纪何初。

  “鸭血糯米。”

  纪何初没接,在秦绍走出门的前一刻叫住他,问:

  “秦医生,如果我的代码也有错怎么办?”

  “错没错你说了算。”

  秦绍动作不停,消失在纪何初的视线。

  “什么代码?”韩驰听的一头雾水。

  “没什么,你不能打探咨询内容,”纪何初拿过冰激凌,指挥道,“勺子。”

  -

  纪何初手腕的刀口伤到了神经,好在并不严重,医生说经过康复训练灵敏度基本可以恢复到正常水平。

  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两位陪护人员当即搜寻各路训练方法,最后买了一大堆儿童简笔画,天天监督纪何初做手部康复训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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