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他比,我差得太远了,”韩驰感慨道,“纪何初才是那个最厉害的人。”
“不怪他?”何豫问,“一声不吭就要把你丢下。”
“我们都别怪他了。”停顿了一会儿,韩驰轻声说。
何豫久久地注视身边的人,再一次感到庆幸。世间万物质量守恒,纪何初曾经失去的,也许正在以另一种方式重新拥有。
“你不怪,我可是要怪的,”有人唱红脸就得有人唱白脸,片刻,何豫换了种语气道,“一码归一码,一会儿我讲他的时候你不许帮他说话。”
“好——”韩驰拖长尾音答应,心想外甥像舅这话还真没错。
听这语气,何豫恨铁不成钢道:“你就惯他吧,等他无法无天谁都管不了了我看你怎么办。”
“谁都管不了了舅舅也能管。”韩驰笑着说。
简直像小孩撒娇,何豫被韩驰逗笑,心里暖暖的,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多了一位家人。
他拍拍韩驰的手:“把小初交给你,我很放心。”
何豫正色道:“韩驰,我代表纪何初的家长祝福你们,希望你们以后平安快乐、幸福健康。”
这句话不该是在医院说的,韩驰霎时抬起头,何豫温柔地看着他,冲他笑笑。
“舅舅……”韩驰眸光微动,还想说些什么,沙发上传来沙沙的动静,是纪何初在睡梦中抖了一下,毯子掉到了地上。
靠在沙发上的人哼唧两声,缩起来转向另一边,抬起手挡住眼睛。
好亮,房间什么时候有这么亮的灯了……
纪何初迷迷瞪瞪地想了一会儿,倏地睁开眼睛,一骨碌爬起来。
“舅舅?”
纪何初站起身,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何豫床前,揉揉眼睛:“你醒了?”
“不好说,”何豫红脸换白脸,定定地看着纪何初道,“有可能没醒,人在天堂才能见到你。”
劈头盖脸就是一顿,纪何初懵懵地眨眼睛,差点以为自己还没睡醒。韩驰在一边悄悄地对他使眼色,纪何初这才明白过来——何豫什么都知道了。
“……”纪何初顿时心虚,下意识地把受伤的手往后撇。
“藏什么?怎么,不打算给我看看你手腕上养的宝贝大蜈蚣?”
纪何初缩着脖子,何豫冷冷道:“你还知道怕啊,我以为有个人已经所向披靡、天下无敌了呢。”
“……”
纪何初把手背在后面抠指甲盖,小声嘟囔:“你不是也骗了我么。”
“纪何初!”
何豫气结,一口气提起来呛在喉咙眼儿:“你……咳、咳咳!”
纪何初这下老实了,手忙脚乱地上前想帮何豫顺气,结果被狠狠揪住耳朵。
好痛!
纪何初歪着脑袋吱哇乱叫:“舅舅!”
何豫气得说不出话来,闷声咳嗽。
这死小孩。
还不服!!!
“舅……”场面一片混乱,韩驰抬起手又放下,放下手又抬起,关键时刻,还是谌峰拿着化验报告同医生一起破了局。
“……我懒得管你!”
撂下这一句,何豫撒开手,纪何初立刻捂着耳朵跑到一边,正好给医生让出位置。
耳朵红彤彤的,纪何初变成兔子。韩驰忍俊不禁,轻轻用两个手背夹住,给它降温。
“你上去一点,”纪何初推了推韩驰的手,努力竖起耳朵,“我要听不清医生讲话了。”
在韩驰同声传译的帮助下,纪何初了解到,虫毒症没有引发炎症或并发症,何豫的指标整体正常,医生再次建议尽快手术。
很快,按照医生的安排,谌峰带着何豫一路绿灯地做了大大小小十多项检查,根据结果,医生与罗格教授再次会诊,定下何豫的手术排期:一周以后就轮到他进手术室。
自此,纪何初就跟换了病房似的,早上一醒就往何豫那里钻,晚上要睡觉了再回去——即使目前两个人同在一间房却从不说话。
“还没和好。”关于这种状态,韩驰这样对谌峰说。
“一拐跟两拐开会。”关于这种状态,谌峰如是评价。
纪何初其实很矛盾,一方面他担心何豫的手术,想跟何豫说话、跟他多待一会儿;一方面又觉得心虚,两人要沟通势必绕不开动刀子的话题,纪何初不知道该怎么跟何豫说,他不想让何豫在这种时刻还要为他操心,也担心何豫为此心烦,影响心情。
何豫同样看出来了,他知道纪何初这几天一言不发老黏着他是没安全感,他心疼,但还是气纪何初做傻事,同时……自己也有点儿心虚。
“药送来了就吃,别拖,”谌峰有事要出去一趟,一边合上背包一边对何豫说,“我最晚明天也会回来。”
何豫不答,指他的肩膀:“你单肩背。”
谌峰闻言,抬眸看何豫一眼,“嗯”了一声,拎着包出了门。
遵照医嘱,手术前何豫每天都要吃药。韩驰送谌峰去高铁站,唯一剩下的纪何初理所当然接班成为御前侍卫,在护士把药送来后倒好温水,端到何豫手里。
何豫扫纪何初一眼,配合地吃了药,余光瞄到纪何初把杯子放回去,在床边站了一会儿,慢吞吞转身。
明明看不到表情,何豫却莫名觉得纪何初委屈巴巴的,心一下就软了。
“小初。”
何豫叫住他,纪何初回头,见对方拍了拍身边的位置,对他说:“过来坐。”
何豫态度好转得毫无征兆,纪何初吞了吞口水,手脚发凉,生怕自己坐过去听到的就是什么交代身后事,迟迟站在原地没动。
直到何豫咬牙切齿说了句“滚过来”,纪何初才悻悻在床边坐下。
“舅舅,”纪何初耷拉着脑袋,率先开口,“对不起。”
何豫喉头一哽,一下忘了自己原本要说什么。犟种认错属实难得,何豫绝不放过机会,马上端起架子:“对不起什么?”
“如果不是因为我,你早就去云南了吧。”
刚端起的架子轰然倒塌,何豫惊讶转头,没想到纪何初的“对不起”竟然是这个意思。
“这次回来,虽然你生我的气不跟我说话,但我能感觉出来,你轻松了。”
纪何初平静地说:“也许你早一点去云南,就可以早一点放下,拥有更广阔的人生,而不是以前被我困住,现在又被医院困住。”
更何况,我是还个不正常的“怪物”。
“小初……”
“这个世界上没有谁离不开谁,”纪何初顿了顿,说,“但是我知道,如果没有你,我也许就不会长大了。”
“对不起,舅舅,”纪何初抬手抹了一下眼角,“谢谢你。”
何豫的眼眶也湿了。
“小初,”缓了缓,何豫说,“我从来没有觉得你困住我。”
“你以前问,为什么我和家里闹翻那么多年,她一个电话我就愿意回来照顾你。”
何豫闭上眼:“因为我需要回来照顾你。”
毫无准备地失去爱人后,何豫整日浑浑噩噩,他不相信对方真的就这样从世界上消失,却又找不到对方还活着的证据,情绪来回反复拉扯,精神状态岌岌可危,生活一片变得狼藉。
这时候,纪何初出现了。
姐姐在电话里的声音疲惫不堪,求无可求地找到他,恳求他能不能回来帮忙照看一下外甥。
“何豫,没人能帮我了,你就当……救救姐姐吧。”
很多年以后,何豫仍然觉得那天向他发出求救信号不止是姐姐,还有他自己。
“小初,你说如果没有我,你也许就不会长大了。”
“舅舅也是。”何豫深吸口气,看向纪何初,“没有你,舅舅也不一定还会坐在这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