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像是此时在这座昏黄的老宅,林荫路尽头,等着他的费修齐。
鹿汀朝一路奔跑着跌进费修齐的怀里,被男人彻彻底底的拥抱住,然后从怀抱里仰起脸:“费修齐,你什么时候带我走呀?”
费修齐伸手整了整鹿汀朝的头发,语气温柔:“朝朝想什么时候走?”
“我们要快点走的!”
鹿汀朝语气很认真,“费允承出门的时候跟我说他最迟过阵子就要回来了,虽然有点事绊住了脚,但等他回来我们肯定就不好走了。”
鹿汀朝伸手乖乖的抱住了费修齐:“我一点都不想在港城呆了,我们快点走吧,我们现在就去接兜兜,然后去坐飞机,好不好?”
费修齐低头看着鹿汀朝,没有拒绝,也没有采纳。
这是这么久以来,鹿汀朝第一次乖乖的在他的怀里——
曾经有那么多次,他看着庄稷带走鹿汀朝,又看着莫岭南带走鹿汀朝。
“没关系,朝朝。”
费修齐轻声道,“今天我们的时间很充足,不用很着急。”
鹿汀朝不理解:“怎么不着急啊?等你爸回来肯定不会让放我走的!他好凶啊!”
鹿汀朝的声音随着语调越来越低,他缩在费修齐怀里,显然有些悻悻的模样:“我其实有点怕你爸……”
费修齐笑起来:“怕他什么?”
费修齐伸手楼主鹿汀朝的腰,又用另一只手帮他系上纽扣:“朝朝,他已经足够宠你了,哪里对你有一点凶。”
“我觉得在你爸眼里,人命都不是命似的。”
鹿汀朝老老实实的任由费修齐帮他系好了衣服,像一些软体的小动物似的赖在费修齐怀里,黏黏糊糊的小声蛐蛐,“但人命很珍贵的。”
费修齐愣了一下:“……什么?”
鹿汀朝也没多想,乖乖的又重复了一遍:“我觉得每个人的生命都是很珍贵的,我们都只有这一条生命。”
鹿汀朝扯着费修齐的衣角,似乎有点要辩论的意思:“所以我觉得从这一点上讲,每个人都应该是平等的。”
费修齐:“……”
费修齐曾经在美国的大学里认认真真的进修过哲学,也曾经被社团的朋友硬是拉去参与过很多关于人权和生命权平等的辩论。
但似乎无论如何,费修齐都没有想到过能从鹿汀朝的嘴里听到这样的一句话。
从这样一个从小就没读过书,乱七八糟的成长,最后被养得一塌糊涂,四肢不勤五谷不分的,锦衣玉食的小少爷嘴里说出这句话来。
费修齐沉默了好一段时间,才微微弯下腰,重新问:“那朝朝觉得什么是平等?”
鹿汀朝大概没想到费修齐会特意来问他这个问题,显得有点茫然,摇了摇头:“没想过,不知道。”
费修齐:“……”
鹿汀朝这人其实很少关注别人的情绪,毕竟以他的自我为中心压根就不用去关心被人,但这一瞬间——或许是真的有求于费修齐,又或许是突然灵感爆发。
鹿汀朝道:“我觉得就是有钱人要把钱分给穷人,至少要让穷人活下来吧。”
鹿汀朝想了想,又道:“至少每个人都应该活下来。”
费修齐:“……”
这是真正的乌托邦式的圆满。
来自于面前这个什么都不懂的,从小锦衣玉食长大的小少爷。
他其实心底很坏,随意践踏任何人的感情,勾引和玩弄铸成了这个人所有的情感价值观,从根本的骨子里就是坏的。
而他又似乎还有一些好。
这些好掩藏在他恶劣的背面,只有不停的去剖析,在某些及其特殊的时刻,才能依稀看得分明。
费修齐突然问:“所以宿宁郁让你很难过,是吗?”
鹿汀朝:“……”
鹿汀朝眼底跃动的光似乎极其短促的熄灭了,他轻轻“啊”了一声,然后又张了张嘴:“我不知道,人死了又不能复活……”
鹿汀朝:“我只是觉得……”
费修齐:“什么?”
鹿汀朝被问得急了,可惜脑容量贫乏的词汇又不足以让他成功答出来,于是宕机了许久,才恼羞成怒:“你干什么一直问我这个问题啊?你是不是看不起差生?”
费修齐:“……”
是真的差生无疑了。
费修齐终于也发现和鹿汀朝争执这个问题已经毫无意义,他摇了摇头,牵起了鹿汀朝的手:“没什么,走吧。”
*
虽然已经不再是上班时间的高峰期,但整个港城的街道依旧显得忙碌。
或许说,这座城市的拥挤让所有的街道似乎无论什么时候都永远处在忙碌之中。
在这片并不足够大的繁华都市里,所有生活在其中的人群抢夺有限的资源,有限的空间,甚至有限的空气。
“去接鹿兜兜是这条路吗?”
汀朝坐在费修齐的副驾驶上,“不过我想多给宿鸩一点钱……”
费修齐:“……”
身旁的这个人思维似乎永远都是跳跃式的,这大概也是学渣思维的一种固定模式,永远上句不接下局,也永远很难从他的上一句推测出他下一句到底要说什么。
火红色的布加迪跑车轰鸣声在步行街旁边的马路上炸响,引来无数路人众多关注的目光。
“那里面有零食可以吃。”
费修齐发现自己竟然也适应了鹿汀朝这种前言不搭后语的说话方式,“我建议你永远不要告诉宿鸩关于宿宁郁的事。”
鹿汀朝:“啊?为什么?”
费修齐:“因为这个世界是个巨大的信息茧房,尤其是在港城。”
鹿汀朝:“?”
“宿宁郁在的那座私立医院是Devin全资投建的,只要他不想透出去的消息,就一秒钟和一个字都不可能流出那间医院的资料库。”
费修齐摇起车窗,“听说阿治很看好宿鸩,所以自然不会让宿鸩因为宿宁郁的事恨上Devin,你觉得呢?”
鹿汀朝:“……”
“可是宿宁郁是他亲哥哥诶……”
鹿汀朝显然优点不能理解,“宿鸩不会很好奇他哥哥去哪儿了吗?”
费修齐:“回内地了,回学校了,或者不喜欢港城这边所以断联了。他们本来也没有一起长大。”
费修齐:“很多时候,没有消息反而是更好的消息,你不认为吗?”
鹿汀朝:“……”
鹿汀朝垂头丧气的从费修齐车兜里摸出了一包薯片,撕开吃了两口:“我不认为吧。”
费修齐扭过头看他。
鹿汀朝似乎还在思考,过了两秒,又摇了摇头:“算了,我也不知道。我这一生也没有什么太多的选择机会。”
色彩鲜艳的跑车终于驶过了最繁华的商业街,右拐上了一条林荫路。
人潮的拥挤在这里开始慢慢褪去。
费修齐突然发现自己其实从没有听过鹿汀朝描述关于他的生活,一时间有些好奇:“为什么没有选择的机会?”
“因为我太不行了吧。”
鹿汀朝倒是答得非常坦诚。
他一边咯吱咯吱的咬薯片,一边双眼无神的回答费修齐的话:“其实本来我从小就是我们那一代孩子里最不行的,我爷爷本来是想我爸妈接他的事业的,但大概是我太差了,后来我爷爷就一直没放权。”
“像我几个叔叔伯伯还有亲戚的孩子都是什么一岁能算数能识字什么的,我一岁就会啃手指头……我听说的。”
鹿汀朝这人的脸皮是出了名的厚,此时回忆起来自己也并没有觉得不好意思,“反正我爸妈挺不喜欢我的,后来他们去海外业务的时候出了事,我就一直是爷爷管了。”
费修齐点了下头:“我听说过你爷爷,的确是很知名的企业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