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毅接过那枚冰冷的U盘,疑惑地看向程梓嘉:“嘉嘉,这是……?”
程梓嘉的嘴角,极其缓慢地、极其费力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勾起一丝苍白而冰冷的弧度。那笑容里没有胜利的喜悦,只有一种洞穿一切的疲惫和冰冷的嘲弄。
“巴兰他以为……他拿走的是‘云渺’的心脏……”程梓嘉的声音断断续续,带着浓重的喘息,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力气,“他以为那是他掠夺的……无价之宝……”
他剧烈地咳嗽起来,身体痛苦地蜷缩,韩毅慌忙轻拍他的后背。
咳声稍歇,程梓嘉喘息着,抬起被泪水模糊却异常清亮的眼眸,直视着韩毅震惊而困惑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地吐出了那个石破天惊的秘密:
“他拿走的……是足以将整个文森特家族……拖入地狱的……证据!”
“什么?!”韩毅如遭雷击,握着U盘的手猛地一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洗钱……”
程梓嘉的声音带着一种冰冷的、近乎残忍的平静,“过去二十年,文森特家族超过三分之一的非法所得都是通过‘云渺’遍布全球的高端定制珠宝渠道进行漂白……”
他艰难地吸了一口气,氧气面罩内白雾氤氲。
“每一笔那些看似天价的孤品交易,背后都藏着流向不明数、倍于交易额的财富。”
“那些被周氏秘密标记并追踪了所有流转路径的‘特殊宝石’,就是串联起整个庞大洗钱网络的关键节点。”
“U盘里……”程梓嘉的目光落在韩毅手中的黑色金属上,“是完整的证据链。交易记录、资金流向、经手人名单,以及足以证明巴兰·文森特亲自授意并主导这一切的核心指令和加密通讯副本……”
韩毅的脑子里一片空白。
他低头看着手中那枚冰冷的、小小的U盘,感觉它重逾千斤。
洗钱!文森特家族三分之一的黑金!通过“云渺”!
程梓嘉,他根本不是被迫割肉。
他是用“云渺”这颗看似被剥离的“心脏”,给巴兰挖了一个深不见底的、足以埋葬整个文森特家族的陷阱。
“他太想要‘云渺’了……”程梓嘉的声音带着浓重的疲惫和一丝冰冷的嘲弄,“想要它的艺术价值,想要它作为掠夺的象征,更想要彻底掌控这条他以为绝对安全且效率惊人的洗钱渠道……”
“他以为拿到文件,清除掉周氏的核心团队、换上他的人,就能无缝接管,继续神不知鬼不觉……”
程梓嘉剧烈地喘息着,脸上泛起病态的潮红,眼神却亮得惊人,带着一种洞悉人性贪婪的、近乎残酷的清醒。
“可他永远不会知道……”他艰难地抬起手指,虚虚地点了点韩毅手中的U盘,又指了指何助理膝上那个装着“阿尔法级”核心的银色箱子,“他付出家族命脉换走的不是摇钱树……”
“是一颗已经启动倒计时的核弹。”
话音落下,程梓嘉仿佛彻底被抽干了最后一丝力气,身体猛地一软,头无力地歪向一边,陷入昏迷。
氧气面罩下的呼吸微弱得几乎无法察觉。
“嘉嘉!!!”韩毅的嘶吼带着撕心裂肺的恐惧,紧紧抱住怀里冰冷颤抖的身体。
机舱内警报声尖锐地响起。
医护团队再次围了上来,紧急施救。
韩毅紧紧握着那枚冰冷的U盘,感受着怀中人微弱的心跳,看着对面银色箱子里流转着星辉的晶体薄片。
巨大的、失而复得的狂喜被更深的恐惧和后怕取代。
这场交易,他们赢了图纸,赢了生机,甚至可能赢了对文森特家族的致命一击。
但代价……
是他怀里这个人,用生命作为燃料,点燃了这场焚尽一切的豪赌。
第八十章 拒绝
飞机降落在K市机场时,已是深夜。
停机坪的灯光刺破浓重的夜色,巨大的引擎轰鸣声由强转弱,最终归于沉寂,只剩下机舱内恒温系统低沉的嗡鸣。
程梓嘉依旧被韩毅用厚实的毛毯裹得严严实实,小心翼翼地抱下舷梯,安置进早已等候在旁的、温暖如春的定制商务车后座。
他全程闭着眼,脸色在车内暖黄的光线下显得更加苍白脆弱,仿佛刚才那场横跨大洋的惊心动魄,已经彻底榨干了他所有的生气。
何助理紧随其后,提着那个装有“阿尔法级”核心的银色恒温箱和装着U盘的保密包,如同守护着比生命更重的战利品。
车子平稳地驶向城郊那处熟悉的、安保森严的别墅。
别墅里灯火通明,提前接到消息的医疗团队早已严阵以待。
程梓嘉被直接送入二楼早已改造完备的、配备了全套生命支持系统的特护病房。
冰冷的针头刺入他苍白的手背,透明的药液一滴滴流入他同样冰冷的身体。
各种仪器的导线贴片连接在他单薄的身体上,屏幕上跳跃的曲线无声地诉说着主人的脆弱。
韩毅寸步不离地守在床边。
他看着医护人员忙碌,看着程梓嘉在药物的作用下陷入一种不安稳的昏睡,看着他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不安的阴影,看着他因为不适而微微蹙起的眉头……
他差一点又失去了他。
这个认知,比任何商场的失败都更让他恐惧。
直到所有紧急处理完毕,医护人员留下监测设备悄然退出,房间里只剩下仪器规律的滴答声和程梓嘉清浅得几乎听不见的呼吸,韩毅才如同被抽干了所有力气,颓然地跌坐在床边的椅子上。
他伸出手,颤抖着,小心翼翼地握住程梓嘉放在被子外的那只冰冷的手。
那纤细的手指,不久前还在文森特家族的贵宾厅里,用尽最后力气签下那份割裂过往的文件。
“嘉嘉……”韩毅的声音嘶哑干涩,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无法抑制的颤抖。
他低下头,滚烫的泪水失控地砸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灼烧着程梓嘉冰凉的皮肤,也灼烧着他自己千疮百孔的心。
“对不起……对不起……”压抑了太久太久的忏悔,汹涌而出,带着血淋淋的痛楚,“五年前……是我混蛋……是我瞎了眼……是我没保护好你……让你一个人……受了那么多苦……”
他哽咽着,那些深埋心底、日夜啃噬他的画面不受控制地翻涌上来——
程梓嘉被他刻薄话语刺伤后,独自蜷缩在冰冷角落里的无助;
他怀着孩子,在青石板路上绝望爬行求救时留下的刺目血迹;
他躺在手术台上,苍白着脸说“我们曾经有过一个,没了”时眼中的空洞和死寂;
他在丽宫顶层空等三天,最终黯然离去的身影;
还有……在文森特机场贵宾厅,他咳着血,却用最决绝的眼神逼退巴兰的疯狂……
“我知道……我欠你的……这辈子都还不清……”
韩毅将额头抵在两人交握的手上,滚烫的泪水浸湿了程梓嘉的手背,“……我只求你……给我一个机会……让我用一辈子……来补偿……来照顾你和孩子……好不好?”
他抬起头,赤红的眼睛布满血丝,带着近乎卑微的祈求,死死盯着程梓嘉沉睡中依旧苍白的脸。
“我们复婚吧,嘉嘉?让我……重新成为你的Alpha,成为孩子的父亲……让我守护你们……”
巨大的房间里,只剩下韩毅压抑的哽咽和仪器的滴答声。
不知过了多久。
病床上的人,浓密的睫毛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随即,那双深邃的眼眸缓缓睁开。
没有初醒的茫然,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