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梓嘉的肩膀耸动着,泪水在灯光下折射出破碎的光芒。
那压抑的、仿佛从灵魂深处挤压出来的悲伤,即使隔着遥远的距离,也如同实质的钢针,狠狠扎在韩毅的心上!
他看到程梓嘉低下头,将脸埋进孩子的颈窝。
他看到孩子小小的手,似乎无意识地抬起,轻轻搭在了程梓嘉的脸颊上。
他看到程梓嘉的身体猛地一震,随即更紧地将孩子拥住。
韩毅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出咯吱的声响,青筋暴起。
巨大的心痛和一种被彻底隔绝在外的、深入骨髓的无力感。
他多想冲进去!
多想将他拥入怀中!
多想告诉孩子,爸爸也在这里!
他像个最卑微的偷窥者,在冰冷的雨夜里,隔着遥远的距离,眼睁睁看着他的爱人独自舔舐伤口,独自承担着初为人父的艰辛与悲恸。
而老宅窗内那团温暖的灯火下,拥抱着新生的星火,终于归巢。
第九十章 微光
周家祖宅的书房,厚重的紫檀木桌上堆叠着周氏集团亟待处理的文件。
窗外是沉沉的夜,雨丝敲打着古老的窗棂,发出细碎连绵的声响。
程梓嘉靠在宽大的扶手椅里,指尖无意识地按压着隐隐作痛的太阳穴。
身体深处,那场大手术和腺体紊乱带来的疲惫如同跗骨之蛆,从未真正远离。
桌上摊开的是一份关于周氏旗下某高端珠宝品牌海外旗舰店遭遇当地工会恶意刁难的紧急报告,处理起来异常棘手,牵扯复杂的地方法规和人情脉络。
何助理悄无声息地推门进来,将一杯温热的、散发着淡淡药草气息的安神茶放在他手边。
“程总,海外事业部乔总监的加密连线请求。”何助理的声音压得很低,目光扫过程梓嘉眼底浓重的倦色,“关于A国旗舰店的事态升级,对方工会刚刚提出了新的、更苛刻的条款。”
程梓嘉端起茶杯,温热透过瓷壁传递到冰凉的指尖,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的疲惫被强行压下去,只剩下沉静的审视:“接进来。”
巨大的电子屏幕亮起,乔子琦焦急而疲惫的脸出现在画面中,背景音嘈杂。
他语速极快地汇报着对方工会代表刚刚提出的新要求——近乎无理地缩短工时上限,要求增设超出行业标准数倍的休息室设施,否则将组织大规模罢工和负面舆论攻击。
“程总,对方明显是受人指使,故意找茬!我们前期合规工作毫无瑕疵,这些要求根本站不住脚,但舆论战一旦打响,对品牌形象损伤太大,尤其是在这个敏感时期……”乔子琦的声音带着压抑的焦躁。
程梓嘉静静听着,指尖在紫檀木光滑的扶手上轻轻敲击,发出沉闷的微响。
他当然知道这是有人在借机生事,巴兰虽然倒了,但暗处的蛇虫鼠蚁不会立刻消失。
然而,隔着大洋,鞭长莫及。
强硬的姿态容易引发更大的舆论反噬,而妥协退让……周氏不是不能,而是不该在这种原则性问题上退让,这是底线。
书房内陷入一片凝滞的沉默,只有屏幕里乔子琦沉重的呼吸声和窗外淅沥的雨声交织。
就在程梓嘉眉心紧蹙,权衡着是否要动用更隐秘、也更耗费资源的非常规手段时,何助理手边的加密平板突然震动了一下,屏幕亮起一个特殊的标识。
何助理目光一凝,迅速拿起平板操作了几下,随即快步走到程梓嘉身边,将平板屏幕侧向他,压低声音:“程总,韩氏集团A国分部总裁雷蒙·霍夫曼的私人加密邮件,最高优先级。”
屏幕上是一封极其简洁的邮件,没有任何寒暄:
“程先生:A国工会问题已获悉。涉及工会核心成员三人(名单附后)于三年前在本地某赌场有巨额非法债务及洗钱嫌疑证据链完整(附件1)。该赌场实际控制人与当地某强力部门高层关系匪浅(附件2)。可借力打力,不动干戈。雷蒙·霍夫曼。”
邮件下方,是三个清晰的压缩文件包。
程梓嘉的目光在那份名单和邮件内容上停留了数秒。
名单上的三个人名,正是此刻在A国跳得最欢、最核心的工会头目。
韩毅……
他竟在如此短的时间内,精准地切中了问题的核心,甚至准备好了足以瞬间瓦解对方攻势的致命武器。
这份情报的深度和时效性,绝非临时起意能够收集,更像是早有准备。
程梓嘉眼底的冰冷坚硬,第一次因为这份突如其来的“援手”而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动摇。不是感激,而是一种复杂的、带着审慎评估的震动。
韩毅的能量和手段,他从不怀疑,但这份“援手”背后的意图……
他沉默着,没有立刻回应屏幕里焦急等待的乔子琦。
何助理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谨慎:“程总,韩氏欧洲分部在A国的政商网络盘根错节,雷蒙·霍夫曼本人更是处理此类灰色地带的顶级专家。这份情报……真实性极高,操作空间明确。”
程梓嘉终于抬起眼,看向屏幕中的乔子琦,声音恢复了惯有的平静,却多了一丝掌控全局的沉稳:“乔总监,听着。对方工会提出的新条款,我们一条也不接受。准备好我刚才发给你的那份关于本地劳动法豁免条款的官方解释文件,以及过去三年我们旗舰店员工福利投入的详细数据报告。明天上午十点,召开线上媒体说明会,正面回应,态度强硬。”
乔子琦一愣:“程总,这……会不会太激烈了?万一他们真的……”
“没有万一。”程梓嘉打断他,眼神锐利如刀锋,“按我说的做。至于工会那边……”他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何助理手中的平板屏幕,语气冰冷,“会有人让他们‘安静’下来的。”
结束通话,屏幕暗下。
程梓嘉靠在椅背里,书房再次陷入寂静。
他抬手,疲惫地捏了捏眉心,目光落在何助理手中的平板上,那封邮件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涟漪虽小,却搅动了原本死寂的水面。
*
深夜,宝宝房。
柔和的夜灯散发着温暖的光晕。
小小的婴儿床里,宝宝睡得正沉,小嘴无意识地吧嗒着,发出细微的鼾声。
程梓嘉坐在床边的小沙发上,身上披着薄毯,却毫无睡意。
身体内部深处,一股熟悉的、源自腺体功能紊乱的灼热酸痛感正悄然蔓延开来,如同无数细小的针尖在刺扎,伴随着一种令人心烦意乱的空虚感。
这是那次重创的后遗症,医生说过会反复发作,尤其在疲惫和情绪波动后。
他烦躁地动了动身体,试图找到一个能稍微缓解不适的姿势,却徒劳无功。
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指尖无意识地掐进了掌心。
就在这时,房门外传来极其轻微、几乎被地毯吸收的脚步声,停在门口。
程梓嘉身体瞬间绷紧,警惕地看向门缝下方透出的微弱光线。
不是何助理的脚步。何助理的脚步声他熟悉。
门外的人似乎犹豫了一下,然后,一个极轻、带着沙哑磁性的声音隔着门板响起,低得如同耳语,却又清晰地传入程梓嘉耳中:
“嘉嘉?”
是韩毅。
程梓嘉的心猛地一跳,随即被一股冰冷的抗拒和烦躁淹没。
何助理怎么会放他进来?来干什么?看笑话吗?
“滚。”一个冰冷的字眼从齿缝中挤出,带着浓重的厌烦和身体不适带来的火气。
门外沉默了几秒。
就在程梓嘉以为对方已经识趣离开时,那个沙哑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近乎卑微的小心翼翼:
“…我知道你腺体不舒服。张院长下午远程会诊调整的新药方,我让何助理熬好了……就放在门外小厅的保温壶里。里面加了安神助眠的药材,温度刚好……你…你试试看能不能好受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