驯野(115)

2025-08-02 评论

  他生疏的,不敢置信的,触碰那些美好和不美好的细节。

  只这一个瞬间,宋孝远的眼泪流的更凶了。

  “你不知道,林慎停,你不知道!”

  宋孝远嘴唇颤抖,语无伦次,死死攥着林慎停的肩膀,整个人如秋风中破败的树叶般开始瑟缩,“我太害怕了,我越靠近你我就越害怕,我害怕你是因为不够了解才会接受,怎么会有人喜欢那样残破不堪的我,怎么会有人去接纳我自己都不接纳的我?”

  “可是,可是我真的好疼啊,”宋孝远的眼泪滚烫,把林慎停的掌心全部打湿了,长久以来那些艰难吞咽下去的恨与痛,终于无法抑制的在爱人的注视中再度翻涌,“林慎停,我真的承受不下去了,林慎停……我好疼啊,我好疼啊。”

  我好疼啊。

  后脑勺狠狠磕在尖锐的铁栅栏上,站都站不起来。林慎停,那个时候我真的好疼啊。宋凛怀疑我装晕,嘴里骂着丢尽宋家的脸,扬手又给了我一巴掌。

  我被打翻在地,捂着头不敢再动。宋凛让我站起来,骂我从小到大就是这样软弱不争气,现在居然还能做出那种不要脸的事情。不过,后面他再说什么话,我都没有听的特别清,因为我的脑袋里全是嗡鸣声。我自己也说不出话,对,就和你之前在雨里看见我一样,突然的,就说不出话了。

  我咿呀呀地指着后脑勺,努力想让宋凛注意到,因为实在太疼了。但他怒火中烧,听我不出声,以为我还在使倔,拿起旁边园丁铲土的铁锹就往我身上呼。铁锹打在我的膝盖上,很响的咚的一声,我下意识拿手去挡,那个时候血已经流了我满手,可宋凛依旧没有看见,还想要用铁锹去砸我,是一旁的顾庆滇眼尖瞥见,怕这样打下去要出人命,才赶忙止住宋凛,把我送去了医院。

  缝了八针?应该吧。林慎停,我只记得痛,其他的,记不清了。

  我整日躺在床上,昏昏沉沉的,不想出门,也不愿联系以前的朋友,像一株烂在房间里的空心植物,甚至畏惧阳光。但好奇怪,有时,又很想说话,我会很狂躁,控制不住地自说自话,或者下楼和住家阿姨说话,甚至更离谱的,我在别墅里逮到谁就会和谁聊天,不管对方是谁,不管什么话题,喋喋不休喜笑颜开。没人能琢磨透我那股说不清的情绪,因为他们都觉得我疯了。

  宋凛也觉得我疯了。他更嫌我丢脸了。

  他和我说,我祖母在海岛上度假,想见我,让我也过去,我信了,完全没有思考的按着他的安排离开了家。林慎停,他骗我,他是想把我丢到岛上的疗养院,我什么时候病好什么时候才能出来。我被喂了镇定精神的药,再醒来时,我下意识看向窗外,但我那个房间窗户很高,我看不见任何东西,只有一整块天空,苍白的天空。

  从那之后,天花板就成了我永远读不尽的书。在那样的房间里,除了一日三餐,还有窗户外云朵的转移,我丝毫无法感知到我在现实之中,无法感知到时间的流逝。我的心里开始升出一种诡异的期盼,我想从那个窗户往外瞥一眼,我想确定我是真实的活着,而不是行尸走肉。

  终于,我在一次午后醒来,从窗户外投射进的阳光是如此的明媚,我被光刺的眯着眼,痴痴盯了许久,恍惚之间,想起十五岁时某个同样的午后。

  宋孝远,宋孝远。我无声地喊自己。在那一时刻,我想看看外面的渴望是如此的强烈。我几乎用一种半爬的方式从床边挪到墙旁,费力地扶着桌角,双腿颤抖,颤颤巍巍地站上椅子。

  你知道我看见什么吗?我看见了海。

  宋孝远,宋孝远,十五岁的宋孝远,你在过去某天好睡酣梦中醒来,迷蒙中见窗外艳阳蔚海,是否会预料到自己的未来支离破碎,道路望去满是霜雪,是否会预料到憎恨与痛苦会把你的血管划破,你吃进去的所有四季,都是死的。

  我应该是真的疯了。我偷偷溜进值班室,藏了一个护士扔掉的玻璃药瓶。我把药瓶的碎片抵在我的脖颈上,逼着他们放我出去。我往外跑,往我之前看见的那片海跑,身体里充满一股连药物都无法战胜的力量,好像后面有无数刀剑砍杀,号角吹鸣,铁镶的马蹄朝着我奔驰而来。现在想来,那应该是我丢失已久的生命力,它在帮着我逃跑。

  我最终跑到一个断崖边上,再往前走一步,就是深蓝的海水。我好像没有别的路了。我站在那儿,脖颈上流着血,冷静地想。粘稠的疲惫又重新随着血液蔓延到指尖,滴滴答答流回心脏。我累了,立在悬崖边努力思考了几分钟,在猛烈的海风中没有对我的人生得出任何结果。

  真美啊,这片海。我只有这一个想法。

  我最后对自己说,那就这样吧。

  我闭眼,跳崖,在疾风中无法自控地睁开眼睛,短暂的十几秒在天地倒转中缓慢流失,然后辽阔的天变成了黑暗的海,碧蓝的海成了阴暗的天。

  一枚硬币坠入深海,从此硬币在深海中无尽翻滚,包裹上海锈,永不见天日。

  “我以为我活下来了,”宋孝远说,他看向林慎停,“但是没有,对不起,我应该,从没游出过那片海。”

  所有的灵犀都融化在沉默但不平静的四目相对中,如全世界的尘埃落地,安静,却有无法抵挡的重量。

  林慎停紧紧抱住宋孝远,轻声唤他。

  “哭吧,”他吻他的眼角,“没事了。”

  宋孝远侧脸,眼眶湿润,神情疲累。他们什么话都没再说,只剩头顶上偶尔飞过的海鸥,蓝色的海,海堤旁两棵连结的树,被无边无际连绵不绝的季风吹动,一起收拢傍晚归巢的鸟。

  风吹起林慎停的衣角,宋孝远垂眼用手去压,脸颊触碰到林慎停左颈部上那枚小小的琴吻。

  他又用鼻尖蹭了蹭,声音沙哑道:“好像哭不出来了。”

  宋孝远闭上眼睛,轻轻地说:“你好像,比我的泪水更先来到我的眼里。”

 

 

第91章

  “我和这家餐厅的老板认识十几年了,以前只要来锦北,总会过来试试他们的新菜式,”宋凛指了下徐则桉手旁的香槟杯,“我们正好赶上今天夏季菜单上新,这次配酒是Frank Bonville,我觉得这个年份的果味很浓,尝尝,应该会比较合你口味。”

  徐则桉乖巧笑笑,听话地抿了一口。

  一旁服务生把宋凛的酒杯撤下,换上倒满滇红的茶杯,又重新站回到房间的屏风后,继续给客人备菜。徐则桉瞧了眼茶杯,放下筷子,担忧地问:“我看您今天下飞机的时候,脸色就有些不太好,晚上也不碰酒,是最近身体不舒服吗?”

  宋凛微笑,很享用徐则桉的关心。他眼角皱纹展开,嘴上却带着遗憾道:“其实没什么大碍,是老毛病了,年初时检查说血压很高,医生再三叮嘱一定要戒酒戒烟……唉,也怪我自己,以前仗着年轻,应酬的时候几十度的白酒说闷就闷,谁曾想到了现在,一点酒烟都沾不得了。”

  说着,宋凛叹了声气,满脸歉意:“邀你出来同游,还得麻烦你和我一起吃素餐,真的很不好意思。”

  徐则桉抿着嘴,没有立即回应,只是又喝了些酒,举杯的时候不为人觉地瞥了下手机上的时间。等再放下酒杯,他吸了一口气,这才认真地轻声回道:“能陪您一起,不管做什么,我就总是开心的。”

  宋凛一怔,下意识抬眼盯向徐则桉,应该是没料到他会忽然坦诚至此。连徐则桉自己也被这话给羞到,话还没说完就马上偏过脸,装作去夹盘中的茄子。

  但仅仅片刻后,他还是扭过头,忍住羞涩,尽力坦然的与宋凛隐藏着审视的眼神对视。

  一时间,房间里没了人声。

  徐则桉仰脸,好看的眼睛在灯下闪烁着仰慕的光,整个人仿若一盘还带着水珠的新鲜菜肴,乖巧安分地等待别人的品尝。屏风后的服务生依旧低着头给客人仔细备菜,不时发出的细碎餐具碰撞声虽然不吵人,但在安静的环境中却总像是在催挠着谁的心尖,让人忍不住的发痒,生烫,不得安生。

  宋凛眯起眼,似是在思考,没过一会儿却又突然笑了。

耽美书斋推荐浏览: 时三七 拉扯 狗血 强强耽美文 h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