驯野(117)

2025-08-02 评论

  “是,伯母还没醒,伯父受伤更严重些,现在还在抢救。”

  罗云明看着近乎湿透的朋友,非常艰难地说出这句话。宋孝远的发尾还在滴水,水痕在素瓷般的脸上凝落成细瘦河流,衣服上斑驳的水迹交替贴着皮肉,看上去狼狈难受又可怜——这是宋孝远匆忙跑错住院大楼的惩罚。

  罗云明分不清他脸上那是雨痕还是泪痕,深吸一口气,嘴边的话忽然就不忍再出口。

  从小一起长大,即使宋父宋母没有常年陪伴在宋孝远的身边,他还是知晓他们对于宋孝远的意义,也正因如此,罗云明才愈发觉得自己无比残忍。他想让林慎停先带宋孝远去擦干头发,缓和一下情绪,至少不要感冒受凉,事情已经到了这种地步,早说晚说已然改变不了任何事实。

  晚些知道,好吗?

  但宋孝远只是一把攥住罗云明的胳膊,湿漉漉的手在他的外套上留下固执的掌印。

  “你……”

  罗云明无奈地侧过脸,不去与宋孝远对视:“和昨天在电话里说的一样,是因为没来得及避让闯红灯的行人而撞上路旁的墙,行人的确有责任,但据我所知,伯父伯母昨晚与宋爷爷吵了一架,伯父开车回家时情绪非常激动,也许走神没有立即注意到行人……具体细节我并不是特别清楚。”

  胳膊上的手一紧,宋孝远的眼神顷刻间溢满怒火,他毫不犹豫地转身就要去找宋凛,罗云明差点没拉住他单薄的身躯:“你先别急,我还没说完,昨天他们吵完架,伯父伯母离开后,宋爷爷突发脑梗,现在也在抢救。”

  此话一出,就连一旁守着的林慎停也不禁皱眉,宋孝远更是怔怔地盯着罗云明,像是根本没反应过来,罗云明连忙解释道:“昨天怕你们太担心,就没有提这件事,但昨晚顾叔一直在宋爷爷身边,发现的及时,送医院也很及时,所以你们不用太……”

  话还没说完,宋孝远想到什么,脸色瞬间苍白下去。

  他忽然打断罗云明。

  “还有其他人吗?”

  他是这样问的,声音颤抖。

  罗云明不解:“还有其他人?是指昨天送宋爷爷来的人吗?那还真有,顾叔昨晚就跟丢了魂儿一样,问他什么他也不说,只一个劲儿的摇头,还是和他一起的那个人跟我们说了大致经过,然后就离开了,应该是……姓徐吧,好像是宋爷爷的朋友,怎么了……”

  宋孝远没说话,只是无声地闭上眼。

  罗云明恍惚听到某处痛苦决堤的破裂声,他看见宋孝远脸上没有生命力的河水又重新流淌起来,毫无血色的皮肤融入这场凄清,成为即将干枯的河床。罗云明怔然收声,他能感受到这一刻宋孝远的崩溃,却不知这崩溃从何而来,又因何而起。

  宋孝远侧脸去看他母亲的病房,那里紧闭着,零零散散站着亲人和朋友,一些人在往他们这边好奇地张望。罗云明不知道宋孝远能否透过门上那窗小小的玻璃窥清他母亲的面容,就小声问他:“你要不要进去看看?”

  宋孝远沉默,半晌后又忽然道,我好像没有资格了。

  他轻声对罗云明说了好几句感谢,就从与病房相反的方向离去。林慎停和罗云明对视一眼,前者感激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又比了个电话联系的手势,随即赶紧追上宋孝远。

  罗云明留在原地,想着宋孝远的那句话发了好一会儿呆,要走时低头看见宋孝远之前站的地方积了雨水。

  医院走廊人来人往,那些雨水已经被踩脏了,其实只是水泊,看上去却又好像浑浊的血泊。

  徐则桉推开楼梯间的门,就看见宋孝远屈膝坐在最高层的阶梯上,侧脸往外看。

  这一层的灯坏了,只有窗边还有朦朦胧胧的光。傍晚时雨还在下,一阵密,一阵疏,暗淡的光落在宋孝远脸上,一场空白。

  他听见动静,移眼看了过来。

  徐则桉下意识吞了口口水,声音发紧:“我接到电话就立刻赶来了,你还好吗?”

  宋孝远不答,只是盯着他,眼神不明。徐则桉有些慌乱,下意识上前几步想要更靠近宋孝远,但没等他动作,宋孝远忽然开口问他。

  他问,你成功了,对吗?

  徐则桉一愣,被这句话牢牢钉在原地。

  宋孝远继续说:“虽然我父母和宋凛都还在昏迷,顾庆滇又一句话都不肯多说,其他人都在等着他们苏醒,但只有我能猜到,应该是你做的。”

  徐则桉低头,避开宋孝远的视线。

  他踌躇半天,最终还是掏出了一个小小的录音设备,点点头,低声道:“是,昨晚的事是我一手主导的,我给顾庆滇发消息,刺激他偷偷跟着宋凛,我还在和宋凛说话时引导他说了一些话,顾庆滇听到发了大疯,争吵间又说他们已经相伴多年。”

  “宋凛听见,立马扇了顾庆滇一个巴掌,然后你父母就进来了。”

  “然后我父母和宋凛大吵了一架,回去的路上出了车祸,现在三个人都躺在病床上昏迷不醒,”宋孝远接过他的话,站起身来,一步下一个台阶地朝徐则桉走去,“当时怎么计划的,你挑拨宋凛和顾庆滇的关系,拿到相关可以证明他们俩私情的证据,而我帮你填平赌债。这计划的一切你都做到了,还做的非常漂亮。”

  徐则桉全身紧绷,看着宋孝远路过自己,走到楼层间没有光的地方,回头道:“只是你做的太超出预期,还把我的父母牵扯进来了。”

  徐则桉习惯性的要辩驳:“我没有……”

  他转身,黑暗中看不清宋孝远的面容,只有那一双眼睛借着窗户透进的微弱光线而在静静发亮,但徐则桉依旧辨别不出宋孝远现在到底是什么情绪,因为那双眼睛此时此刻也是毫无波澜,平静的像口干涸已久的井,没有波动,也没有生机。

  满腹想要遮掩的话语忽然就说不出口,徐则桉偏脸,在宋孝远的注视下沉默许久,还是轻声道:“我没有办法再骗你,是,是我匿名给他们发了消息,告诉他们宋凛和顾庆滇的私情。”

  “但我不后悔,”徐则桉直视宋孝远,“我只是想让他们知道宋凛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虽然我没有料到他们会在回去的路上出车祸。”

  “可就算这样,我还是不后悔,即使之后被人发现我也不在乎,因为我觉得不公平,凭什么只有你独自承受这一切,被这些痛苦折磨那么长时间?宋凛是他们的父亲,他们理应、也必须知道真相,而且……”

  徐则桉吸了一口气,还是忍不住激动地喊道:“而且他们还扇了你一巴掌!”

  “凭什么呢?凭什么你要遭遇这一切,而你父母只需要快快乐乐做他们喜欢的事业就好了?宋孝远,你有没有想过,这根本就不公平,你是他们的孩子,你才是他们需要保护的人,但当你受伤害的时候,他们又在哪里?!”

  徐则桉终于把那些藏了许久的想法彻底撕开在宋孝远面前,他平复了下澎湃的情绪,闭上眼睛,等着宋孝远的痛骂,毕竟确实是他把宋孝远的父母牵扯进来,不管车祸是不是和这有原因,这始终是他越线了。

  但等了许久,他却没有听见宋孝远的声音。

  再睁眼,宋孝远依旧站在黑暗中看着他。他的眼神像一朵枯萎的花,青白色的花瓣卷着憔悴的边,缓慢地萎败,垂下,落在徐则桉的身上。

  “谢谢你关心我,”他说,“我明白你的意思。”

  徐则桉怔住,他的全身都在不由自主的发抖,就连牙齿也在打着细细的颤。

  “可是我记得在那次回海市时,我曾经和你说过,我有多么为我的父母而骄傲,最初的最初,我最想成为的,就是他们那样的人。”

  “如你所说,我曾经也在某些瞬间怨恨过他们,我因为退学,因为宋凛的事情,因为精神上的疾病,因为很多很多我受到伤害但他们没有陪伴在我身边的时刻而确实心生绝望过。”

  “但这条路,我自己一个人走惯了,而且,等我真的熬过来,再见到他们听到他们的关心时,我发现我的那些怨恨不受控地消散了,我依旧崇拜他们,我只想说让他们开心的事情,因为……我真的爱他们,这是我的本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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