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墨杂乱无章地滴了一路,宋孝远踩着墨,脱着衣服,脚步匆忙地走到那面被擦的光亮的落地镜前。
美好悲伤的皮肤显现,癫狂的眼神在镜中一触即发,宋孝远的眼睛里闪着奇异的光,偏头咬住燃了半截的烟,将剩下的笔插在脑后的发辫上。
下一秒,他再度提笔,笔杆发颤,柔软的笔尖竟落在他自己身上。
笔墨游走,点在胸中,枝丫延伸到正如濒死的鹤后仰着的脖颈上,这里是他当初被偷拍时,身上男人的手死死掐紧的地方。
接着,是肩。
朱砂点在他圆润白皙的肩头,那朵颜色鲜艳的梅花落在枝丫上,随后枯枝往下蔓延,寥寥几笔朱砂点缀,他的胸前就多了一枝寂寥的残梅。
许久之前,宋孝远曾被偷拍过一张让他身败名裂的艳照。那张艳照其实拍的很有艺术感,是在学校的梅园里,朵朵红梅绽的艳人。
而宋孝远在那照片中,竟比红梅还要惑人。
画了半身,笔尖干了,宋孝远拿嘴唇去润,红的黑的涂了一嘴,但他丝毫未察,沉浸在笔墨的点缀中无法自拔。
落笔,提笔,侧锋,再次收笔,他屏住呼吸,看着黑色笔尖从胸下流转到肋骨旁,又是一枝陡峭残梅。
他的皮肤就是上好的宣纸,怎么样都能碰撞出最好的效果。
阳光落在宋孝远的肩上,照亮了一朵残梅。
宋孝远握着笔,看着身上的画,有些发了狂似的,赤脚在木地板上走来走去。
他披着那副残梅,墨水与烟灰滴满了地板,被他踩成脚印,碾的满屋都是。
傍晚,徐则桉如约敲响了宋孝远家的房门。
敲了一阵,又等了一阵,依旧无人应门,徐则桉屏气,隐约听见屋内传来急促的闹铃声。
又过了半晌,屋里终于响起噔噔蹬的脚步声,下一秒,房门被打开,宋孝远披着纯色毛毯,轻轻往外探了一眼。
他黑发披散,眼珠子转了一转,缓了好一会儿才认出来门前的人是谁。
“是你啊,”他推门,“进来吧。”
徐则桉进去,拎着一碗从路上打包的粥,反手关上了门。
宋孝远背对他朝客厅走去。徐则桉看着他,本来四平八稳的视线,不受控制地落在他没有被毛毯盖住的修长脖颈。
忽然,他视线一凝,恍惚间竟在宋孝远白皙的肩膀处,瞥见一朵模糊的红梅。
脑袋里嗡的一响,他突然意识到,宋孝远毛毯下面应该是什么也没穿。
“你,”徐则桉有些结巴,张着嘴突然不知道是应该先说让他吃饭,还是让他穿上衣服,最后踌躇片刻却只能问出:“你怎么了,怎么看上去有些憔悴?”
宋孝远回头看他一眼,没应,走到客厅,从玻璃桌下掏出支烟点燃。
“没怎么,上午一直在画画。”
他把毯子披盖在身上,窝在沙发一角懒懒地吸烟,“下午又躺在地板上睡了一觉而已。”
“睡得还不错,我觉得我现在精神应该还算可以。”他掸掉烟灰在缸中,气定神闲道,“不过你真的好难约,我这周都约你几次,想让你调杯酒给我喝,结果你都不在酒吧,干什么去了?”
徐则桉想了一下,说道:“在外面拍摄,最近又去跑了几个外景,好几天都没有在酒吧。”
“拍摄?”宋孝远问,“你还有这个爱好?”
徐则桉点头,“是,大学时候就开始到处随便拍拍了,那个时候还能接点私活,权当兼职了。”
宋孝远笑:“那你还挺厉害的,能把爱好发展成副业。”
徐则桉也对他笑了笑,“不成气候。”
然后他收回视线,下意识缓了口气,余光只敢去瞥宋孝远的赤足。
指尖的烟无声地燃烧,屋内再一次沉默下来。宋孝远拿手抵着脑袋,又问:“飞机是几点的来着?”
徐则桉忙答:“晚上九点。”
提到飞机,徐则桉终于想起自己带来的东西,他把粥放到桌上,问宋孝远:“你要不要喝粥?晚上要飞好几个小时,随便吃点垫个肚子吧。”
宋孝远本来是不觉得饿,但看见那粥,忽觉肚中空荡,便挑了下眉,莞尔接受,“谢谢你了!”
他看了眼墙上的钟,站起来,毛毯裹着身子,“我去洗个澡,你随意,我家猫在阳台,你可以去跟他一起玩。”
跟着宋孝远一起下楼的时候,徐则桉看着他的背影,还在想他肩膀处的那朵红梅。
也许是因为想的太过入神,宋孝远回头叫他,徐则桉都没有听见,更没有回应。
“徐则桉,徐则桉,徐则桉!”
“啊!”徐则桉一惊,差点撞上宋孝远的脸。
觉得他怔愣的样子有些好玩,宋孝远没忍住,噗嗤一笑,说道:“想什么呢?”
他笑得开心,精致的外貌给他带来的几近完美的疏离被轻松的笑意冲淡,稍稍露出了柔软惬意的一面。
那双漆黑的眸子映着道路旁的灯光,亮晶晶的煞是漂亮,宋孝远的确足够好看,只是这样随意的裹着风衣,歪头看着别人,就能让徐则桉在昏黄的灯下看呆了。
他从没见过这样的宋孝远,只能愣愣地问:“怎么这么高兴?”
“高兴?”宋孝远张着嘴思考,“也不算吧,其实我心情很差来着,但这次回去可以见到爸妈,还是有些期待的。”
月色落在他脸上,缓慢褪去寒意,有粒红痣在他的鼻尖忽然就被衬托成滚烫的颜色。
徐则桉记得他是没有痣的,应该是今天偶然沾上的东西,他下意识伸手去抹,却发现没有想象中那么好擦。
宋孝远皱起鼻子,“是有东西吗?”
“对,”徐则桉低头细看,“是墨吗,点在鼻梁上面还怪好看的。”
宋孝远啊了一声,“那就不擦了,就这样吧。”
这时,他们提前订好的网约车已经到了,两个人合力把行李搬上车,又坐了进去。
网约车慢慢驶远,消失在小区内的拐角处。
半晌,离宋孝远所住单元不远处,一辆已经停置许久的轿车忽然亮了下双闪。
随后,驾驶座的车门被人推开,林慎停的手探了出去,轻轻地点了点烟灰。
第58章
宋孝远忽然在飞机上惊醒。
他梦见了他的祖母,已经去世很长时间的祖母。
宋孝远睁着视线模糊的眼睛缓了几秒,无声地出了口浊气,这才发现自己的额头与后背全是刚出的冷汗。
小桌板上的橙汁一口未动,宋孝远艰难吞了下口水,拿起抿了抿,冰凉的汁液流过喉咙,干了一天的嗓子才稍觉舒适。
他伸手擦汗,怔愣间听见飞机的播报,“女士们、先生们,我们的飞机预计将在晚上十一点点三十分到达海市晨飞国际机场,请各位……”
快到了啊,宋孝远恍惚地想。
旁边徐则桉在盯着窗外的流云。这人自打上飞机后,只在空姐过来问候的时候出了些声音,其余时间就一直保持着那个姿势,从灿烂的黄昏看到暗沉的黑夜,瞧上去像是有着重重的心事。
那个噩梦留下的恐惧,像是带刺的藤蔓一样细细密密地交缠上来,宋孝远感觉胸口发疼,咬紧发白的嘴唇,忽然侧脸用余光看了徐则桉一会儿。
半晌,他出声问道:“徐则桉,你怎么不喝橙汁,上飞机的时候不是说自己有些渴吗?”
发觉自己声音沙哑无比,宋孝远连忙咳了一声,匆忙松开起飞时扎紧的头发,乌黑的发丝四散开来,丝丝缕缕垂在他的脸侧,不甚真切地掩着他不太好的面色。
他低着头,又问:“这几天很累吗,看你坐下之后就一直在发呆。”
徐则桉怔了下,听话地伸手去拿橙汁。橙汁很凉,杯壁上凝了一层水珠,打湿了徐则桉的指尖。
“没有很累,只是在想一些事情。”徐则桉无意识地搓磨着指尖沾染的湿意,没有看宋孝远,轻声说道。
宋孝远见他躲闪,又看他和某人很是相似的侧脸,梦里祖母的话突然像是有了真实的声音一般回响在他耳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