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恩咋舌问:“他俩一直这么黏糊吗?”
方彗摇摇头:“这谁知道。”
“那边海拔高,紫外线强,我知道你不爱涂防晒,所以分装成小包装放在换洗衣服的夹层里了,你每天换衣服就能看到。”张继川仔仔细细地叮嘱,“出门一定要记得喷防蚊虫的喷雾,现在天气热了,被山里的毒虫咬一口很痛的。”
“行啦,又不是不回来了。”应泊忍不住发牢骚,“我跟你认识这么久,你从来没对我这么上心过。”
张继川冲他翻了个白眼:“咱俩很熟吗?”
飞机抵达目的地时已经将近下午五点,路从辜戴着耳机靠在窗边睡得酣甜,丝毫没察觉到飞机降落的颠簸。应泊坏心眼地捏住他的鼻尖,看他冷白肤色的脸颊一瞬间就憋出了红晕,忍不住笑出了声。
路从辜也不恼,或许是困得没心情打闹了,直接一脑袋栽进应泊怀里:“再让我睡一会儿,待会儿还要倒车。”
从飞机倒火车,再从火车倒大巴,大巴沿着山路盘旋而上,他们赶在天黑前来到了负责迎接的公安机关辖地。暮色像一绺湿头发,黏在锈蚀的铁皮招牌上,向窗外看去,靛蓝漆字“仪州客运站”剥落得斑斑驳驳。
大巴开进客运站的院落,泊在月台边,应泊远远地望着那房檐上系的红绸带,在黄昏里招魂似的飘。
“我们到了。”他这一次没再胡闹,附在路从辜耳边轻声说,“外面下雨了。”
下车前还只是零星的雨滴,下车后却越发有壮大之势。应泊曾在南方停留过一段时间,知道春夏之交多阴雨,特意带了好几把伞,分给其余人。几人茫然地望向客运站外空空荡荡的山路,不由得一怔:
“不是说好派警车来接吗?”
“啧,没信号。”路从辜烦躁地拨了几通电话,都打不出去。明明刚下飞机时负责接待的副局长态度还相当殷勤,可真到了他们的地盘上,就撕开伪装变成甩手掌柜了。
同车的乘客陆陆续续离开客运站,最终只剩下他们几个,原本还算轻松的氛围在等待中渐渐焦灼起来。眼见着天色愈发黯淡,就在几人商量着自行离开想法子的时候,站外终于传来警车鸣笛声,随后一个肤色黝黑的中年男人穿着皱巴巴的警服走进来,一张脸上挂满了笑,却在看见路从辜满是杀意的眼神后收起了龇着的牙。
看肩章上的警衔,这人大约就是副局长了。他赔着笑上前来,一番打量后敏锐地发现应泊和路从辜是头领,便首先向二人伸出手,嘴里叽里咕噜不知在说什么。
“不会说普通话吗?”路从辜脸色更难看了。
“他说,他叫泽旺,是仪州自治县公安局副局长,车在路上出了问题,所以来晚了。”应泊代为翻译,同样向对方回以微笑,笑意却只浮在表面,“我读研时在这附近做过关于卖血和吸毒泛滥的调研,大致能听明白意思。”
“你读研那几年到底做过多少事?”路从辜顿时肃然起敬。
“数不清了,反正非常充实。”应泊也沾沾自喜起来,“我导师还劝我接着读博呢,可惜我急着赚钱,毕业后直接上班了。”
几个人被滂沱大雨浇透,钻上车后却也顾不上取暖。自从得知任倩去向后,所有的行动都是争分夺秒,他们不想在临门一脚的时候出了岔子。泽旺副局长喋喋不休地说着接下来的行程安排:先回公安局歇脚,然后到城区吃顿饭,下榻的宾馆已经安排妥当,休息一晚再进山。
“打住。”路从辜连应泊的翻译都听不下去了,“马上召集人手,不能再耽搁了。”
再愚钝的人都能或多或少猜出对方有意拖延的意图:人口拐卖如此猖獗,必定有公安机关不作为的缘故,天黑后没法进山,也能为犯罪嫌疑人留出藏匿和销毁罪证的时间。但想要把案子办好,离不开当地公安的协助,明面上又不可能跟他们撕破脸。
泽旺面露难色:“这也不能急于一时,何况……因为下雨,三天前唯一的山路出现了塌方,根本进不去。”
“塌方?”应泊听了也是一愣,反复确认自己没听错,“你说山路塌方了?”
泽旺点点头。
“为什么不早说?”
“我们是今早收到通知的,那时你们已经出发了。”泽旺无奈回答。
“能不能带我们去看看塌方现场?”路从辜想的是,如果不算严重,就带少量人手上山。
拗不过他们,泽旺长长地叹了一声,调转车头又一次往山路开去。果然,进入山口不到三公里,原本蜿蜒的山路在半山腰被拦腰截断。塌方的山体一如被巨兽撕开的伤口,灰褐色的泥土裹挟着碎裂的岩石倾泻而下,将柏油路面彻底掩埋。断裂的护栏扭曲成狰狞的铁爪,半截悬空在百米深的悬崖边,随着山风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
泥浆混合着倒下的巨木横亘在路中央,直径半米的树干被连根拔起,根系上还粘着成团的碎石。几处残留的路面鼓起蛛网状的裂缝,浑浊的雨水顺着缝隙汩汩渗出,不断蚕食着摇摇欲坠的路基。警车被迫停在路障前,几人纷纷下车,涌到泥石与巨木前,齐齐犯了难。
暴雨尚不确定何时能停,又遇上如此严重的塌方,短时间内是不能大规模进山了。
“不……不对。”路从辜蹲下来,用手拨弄着塌方废墟,“路障泥土很新鲜,折断的树枝创面也没有氧化,不像是三天前形成的。”
“而且……”应泊低声接上他的话,“这么平整的切面,更像是人为制造的。”
第81章 第 81 章
看来是铁了心不想让他们发现村寨里的秘密。路从辜拍掉手掌沾上的泥土, 双手叉腰,惆怅地望着塌方,心里拿不定主意。明明要找的人就在这座山里,也许直线距离不超过一公里, 可他们就是没有办法。
暴雨依旧没有停息的意思, 即便塌方是人为造成的, 也难保不会引起后续的一系列蝴蝶效应。被困在半山腰上不去, 或者救出人了下不来,谁也料不到后续会发生什么。
远道而来还人生地不熟的一行人, 就是死在了这里,当地公安机关也大可推给天灾——死在泥石流里的干部早就不可计数了, 没有人会深究, 死了也是白死。
“如果我们今晚不突袭, 等到雨停就来不及了。强龙难压地头蛇, 谁也不知道他们会把任倩藏到哪里去, 直接丢下山崖都有可能。”应泊帮路从辜撑着伞,在泽旺靠近时收住了声。泽旺搓着手, 雨水扑了满脸,浸入纵横交错的皱纹里, 像是蒙了一层帘子, 叫人看不清他面上的表情:
“走吧, 路队长, 不急的,你们的生命安全最要紧,是不是呀?”
执法与司法者都是当地人,怎么会不明白这里是怎样的情况?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他们自认望海市地处皇城边缘, 算是先进的文明社会,可任倩第一次逃出红楼后,不还是会被警方亲手送回去吗?
就算根是烂的,也已经长进地下几公里,挖不出,撬不动,可整棵大树都仰仗着根系汲取养分,一旦插手必定伤筋动骨。除非一道从天而降的明雷,将树木劈开,才能看清里面腐烂的全貌。
三人在瓢泼大雨里默然对峙,泽旺似乎吃准了他们一点办法都没有,始终好脾气地陪在旁边,只等他们自己想通了选择妥协。应泊看了眼时间,晚上十点,假如没出意外的话,他们早就把人救出来了。
他抬眼与路从辜对视片刻,无言之间达成了默契,沉声问:
“上山只有这一条路吗?”
“啊……是的。”泽旺先是迟疑,随后假笑着肯定,“确实只有这一条路,别的都上不去。”
然而,应泊翻译的话音才落,雨帘后,卢安棠冒着雨气势汹汹上前来,指着泽旺的鼻子:
“你放屁!”
她在应泊和路从辜身边站定,把手机照片出示给他们看:“应老师,路队,我刚刚在附近走了一圈,发现山口这里,沿着河流的方向有一条老猎道。我爸年轻时是军人,教过我如何在野外求生。他说猎人会在猎道上安置简易路标,比如砍掉树皮露出白痕,或者用石头堆叠标记方向,只要我们沿着猎道走,一定能找到村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