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长是个风风火火、说一不二的女孩子, 叫霍知岚。刚分班时,班里的的“大政方针”都是由她制定, 再由应泊一步步落实。应泊也不抱怨,乐呵呵地把工作做完, 还会主动说俏皮话:
“您让我往东我不往西, 您让我打狗我不撵鸡, 可以吧?”
“我们还缺个体委, 没有一个同学毛遂自荐吗?”班主任犯了难。
“老师,这位!”应泊眼疾手快,抓着路从辜手臂举起来,“体育非常好!”
路从辜想收回手,抽了几下没抽动, 而老师也已经注意到他,只好放弃抵抗。他悻悻地垂下头,沉默地承担了这项从天而降的职责。
高一入学时,因为军训基地在翻修,全校新生都没有参加军训,军训时间挪到了寒假。刚过完年,全班就被拎了回来,抱着书包补作业,哈欠连天。
“老班说今天不收作业!”应泊从前线打探消息归来,“大家可以军训五天慢慢补。”
大家欢天喜地地上了前往军训基地的大巴车,平时走读的同学因为可以体验集体生活尤其兴奋,只不过,这份喜悦在下车后转瞬即逝。翻修未完,整个基地都被厚厚的一层黄土埋在底下,风一刮,眼睫毛都会沾上尘土。开营仪式上,校领导和部队领导站在能遮阳的主席台上,一连絮絮叨叨地讲了两个小时,底下的人站得腿都快折了。
“从辜,从辜,哥们儿,醒醒。”应泊叫醒低着头睡得正熟的路从辜,“该去宿舍了。”
男生宿舍只有一间,全班九个男生挤在一起,班主任提前安排应泊负责男生们的起居。大家屁股刚沾上床,一个高高大大的教官就推门进来,教大家整理仪容仪表和内务。
所有人沉默着看他演示,脸上流露出上数学课一般的迷茫。末了,教官环顾一圈,问:“还需要再演示一遍吗?”
“教官……”
“提问之前要说‘报告’。”
“报告教官!不会叠被怎么办?”
“不会就学!”教官狠狠剜了那个提问的同学一眼,“这么大了还不会叠被?”
“报告教官。”应泊举起了手,“能再演示一遍吗?”
教官依言又从头开始演示:“……这样,再这样,就结束了,记住了?”
应泊:“再来一遍。”
教官:“你故意的是不是?”
“报告教官,我是为了让同学们多看几遍,免得出错。”应泊倒也不卑不亢。见没再有人提问,教官看了眼时间,吩咐说:“现在开始穿迷彩服、整理内务,二十分钟后我来检查,不合格的宿舍中午最后一个吃饭。”
一时间,抢衣服的有之,抢床位地有之,抢被褥的有之。应泊爬上路从辜上铺,一直安安静静地干自己的活,不时向下探头:
“需要帮忙吗?”
“啊?不需要不需要。”路从辜从被罩和内芯里钻出来,套进去的被子总是空一截,他只好把脑袋也探进被罩里,闷出了一头汗。应泊看着他欲言又止,终究还是选择放任,接着整理自己的床铺。
“这他妈谁的袜子挂我床头了!”
“哎,我鞋呢?我鞋呢?”
“这豆腐块怎么叠的,拿混凝土浇的吧?”
二十分钟后,男生宿舍不能说是焕然一新,只能说是宛如被炮轰过的弹药库,满地狼藉。窗外传来女生宿舍的整齐的号子声,衬得男生宿舍愈发像难民营。
“你们的被子是孵蛋的老母鸡吗?”
教官的怒吼震得宿舍窗框嗡嗡直响。大家在楼道里排成一路纵队,路从辜站在第一排,眼睁睁看着自己废了九牛二虎之力叠好的棉被被教官粗暴抖开——他真的尽力了。
其他人的也没好到哪里去,如果不说这是军训宿舍,还会以为是布满抽象派雕塑的画室。应泊慢悠悠地扣好自己手里比其他人宽松的腰带,忽而听见教官又一次咆哮:
“2床是谁的!给我站出来!”
应泊向室内看了眼,2床是他的,不知是触碰到了教官哪里的逆鳞。他慢吞吞地站出来:“报告教官,是我的。”
“你!给其他人示范怎么整理,负责宿舍整改!”教官的教鞭敲在床架上,随后气势汹汹地转身走了,“其他人记违纪一次,俯卧撑三十个!”
应泊绝望地瞥了兄弟们一眼:“……碰上你们真是倒大霉了。”
路从辜咬牙切齿地趴下,看见应泊蹲在床前拆他的被套,似乎是想亲手帮他套好。
“先套左边角,再……”应泊一点点演示,“抓紧这两个角抖三下,空气流通就顺了,平常在家没做过吗?”
“都是爷爷奶奶套的……他们基本不让我做家务活。”路从辜喘着粗气,不好意思看他。应泊勾勾嘴角,把套好的被子展开,三下五除二折成了一个像模像样的豆腐块:
“好啦,教官走了,别做了。”
套被套完全是对人类协作能力的终极考验。有人大力撕扯被角,把内衬撕出个破洞;有人拽着被角转圈,把自己缠了进去;还有人跟路从辜一样钻被套里铺平褶皱,结果钻不出来了。
当然,也有脑袋活泛还爱偷懒的人注意到了这边的情况,争先恐后地向应泊大喊:
“妈!妈!我的!把我的也套了!”
“都别动!”应泊抬手制止他们,“按床号排队,一个一个来套!”
男生们立刻像鹌鹑一样乖巧,嘻嘻哈哈地把残破的被子丢给他,再拍拍屁股离开。应泊就这样坐在床上,套好了一床接一床被子。
“我来帮你吧。”路从辜抢过一床被子,“我学得差不多了。”
集合哨声响起,宿舍终于捯饬出了九块疑似豆腐的物体。两人后背都洇出汗渍,路从辜看应泊累得话都说不上来,忽然很想打趣,小声说:
“辛苦了,妈妈。”
应泊气极反笑:“你怎么也来这套?”
每天早上五点半集合,应泊闭着眼睛,还在往袖口塞内衬,和路从辜相互扶着出门,两个歪歪扭扭的影子冲向操场,迷彩服扣子系得七上八下。教官拿着探照灯来回扫视,呵斥道:
“第三列第二个,衣领翻好了!”
应泊迅速拍平路从辜翘起的衣领,顺手打理好他的头发,路从辜也下意识帮忙系好应泊跑位的皮带扣。站军姿时,路从辜总忍不住瞟向旁边的应泊,两个人仿佛黏在了一起似的,像两棵枝条长在一起的小白杨,侧脸被阳光镀成金色。
虽然是最后一批来到食堂吃饭的队伍,大家说说笑笑,气氛还算融洽,女生们也凑过来八卦:
“听说你们屋的内务都是泊子哥一个人打理的?”
“可不是,就差给我们缝裤线了。”男生们哄然大笑。
午休时段,应泊枕着路从辜床上的豆腐块背政治,但显然没背进去,倚着墙打起了盹。
“喂,应泊,流口水了。”路从辜用笔杆戳戳应泊的脸。
应泊迷迷糊糊地摸脸:“啊?啊……”
话音未落,哨声又一次响起,应泊瞬间弹起来,后脑勺“咚”地撞上铁架床。路从辜看着这个平日里处处游刃有余的优等生捂着脑袋满地乱蹦,实在觉得拉他下凡也挺有意思。
也许是有应泊在身边的缘故,路从辜莫名地生出了一股好胜心,不论是军姿、体能都非要争个先,就连射击都打了全连最高环数,给班里狠狠争了口气。应泊坐在一边誊抄成绩,温柔的目光清浅地落在路从辜侧卧在靶场的躯干上,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冲对方打了个手势。
晚风裹着楼下加练队伍的跑调军歌,应泊瘫在床上啃偷偷藏起来的士力架。路从辜小心翼翼地看他,某个瞬间突然觉得,当个对所有人都和和气气的乖学生好像也没那么糟——如果老师同学都像这个较真又耐心的同桌一样有趣的话。
但平静很快被打破,有人躺在床上喝奶,把奶洒到了被子上。应泊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翻身下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