激流[刑侦](166)

2025-08-02 评论

  “我们可以猜测‘殉道者’存在,但目前,法理上,这三起案子仍然成立为——”

  他咬了咬牙:“自杀。”

  “我们可以推测有人在教唆、操纵,甚至借助心理暗示。但我们没有直接证据,录音、视频、证人统统没有。就算抓到人,可能也很难定罪。”

  他说到这里,语调忽然低了一分,像是情绪悄悄压过喉头,却被他迅速压回去:“如果不能指证行为构成胁迫,那在法律层面,这依旧是三场个人行为,他们三个都有完备的认知能力。”

  没人说话,几名干警皱眉,有人下意识想反驳,却又无言——法律,就是这样冷硬得不讲道理。

  而在应泊语调骤然一顿的那瞬间,没有人注意到,他盯着三人的黑白证件照,眼底微不可察地波动了一瞬。

  他认识除李文光外另外两个死者,其中最熟识的是第一名死者,金葆庭。

  金葆庭,望海大学法学院教授,全国人大立法顾问。曾是应泊导师的至交,还是他本科时的“刑法专题讲座”主讲人。

  读到殉道者留在金葆庭家的那封信时,应泊就隐隐猜到对方意指什么。信中同样是讲了一个小故事:有个聪明的国王,为他的臣民设计了一个法律体系,自信它能自动维持秩序。国王说:“社会就像钟表,我设置好齿轮,自然会转。”

  而后,殉道者不无讽刺地说:“可他忘了,钟表里住的不是齿轮,是人,而人会故障、会撒谎、会按自己需要动手脚。”

  作为刑法学界权威的学者,金葆庭多次参与立法讨论,应泊知道的便有“限缩正当防卫条件”“拒绝扩大强制报告义务适用范围”“家暴非刑事优先原则”等等观点,其中许多支持者有之,但反对者也不少,可以说多次引发“群起而攻之”。他本人对金教授的观点一直不置可否,甚至在论文里写过反对意见。

  但此刻,那人已经死了,在自家书房里,穿着西装,端坐而死。

  法律人从不因立场决定敌我。可以不赞同他的观点,但不能捂住他的嘴。

  至于姚昀,作为中院庭长,已经算是这个城市司法机关相当靠上的领导层了。对于她,有一起案子应泊记得很清楚:一位年近八十的老人吴某,三十年前租住某国企单位房,合同按年签租。国企破产改制后,产权划入房地产公司,新公司起诉吴某“非法占有”,要求腾房。

  此案一审后公司提起上诉,姚昀审理后认为,“单位住房承租行为不具有优先承租权”,吴某非合法承租人,应依法返还。执行时老人被强行拖出房屋,不久后病逝。

  殉道者在信里是这么说的:“俄狄浦斯,我们大家都认识。他有个女儿叫安提戈涅,少女违反王命,偷偷安葬战死的兄长,这是法定之罪。但安提戈涅说‘我遵守的不是城邦之法,是人间之理’。”

  “绝望之为虚妄,正与希望等同。城邦的守卫用条文杀死哀悼者,法典之外,人又何在?”

  李文光案则简单许多。此人在一次豆腐渣工程中明明收到了举报却视若无睹,压制下来,导致建筑出现意外造成伤亡。

  思绪回到当下,公安局长孟长仁始终一言不发,脸色却铁青。听二人汇报结束,他用指尖敲打着桌面,终于沉沉开口:

  “下个月,如果你们还抓不到这个‘殉道者’,我会请你们全部在市局新闻通报会上——亲自交代原因。”

  一片静寂。孟长仁盯着两个年轻人凝重的神色,语气终究放缓了些:

  “不能再死人了。”

  他这句声音不高,但一字一顿,像落雪之后压垮树枝的最后一片冰。

  没有人回答,整个会议室被这句话压成了深冬。

  散会之后,大会议室的门缓缓开启,偏冷的白炽灯光终于从身后撤去,只剩下走廊尽头寥落的天光,将长廊投出一道道斑驳的影子。

  应泊走得极慢。他手中还握着会议资料,指节微发白,步子虽不至踉跄,但每一步都像是在透支。他的制服后背微微冒出一层冷汗,汗湿了里衬,又透到外面,在布料上泛出模糊的水印。夕阳只能照进来一个角,走廊幽暗而憋闷,双腿似乎越走越沉。

  走出门口的一瞬,他低咳了两声,试图掩住,但却没能忍住第三声,带着压抑的撕裂。

  身后几步之遥,路从辜察觉到了不对。他本在会议桌旁整理材料,听到咳声那一刻立刻抬头,眸色一凛。他快步追上去:“应泊,等等。”

  应泊脚步一顿,微侧过身,勉强露出一个疲惫的笑。

  “你是不是又没按时吃药?”路从辜站定,眉头已经皱起,“你脸色差得吓人,伤口还在疼?”

  “我没事。”应泊摇头,唇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就是有点闷……想回家。”

  他的声音轻得像是隔着一层雾,尾音在空荡的走廊中被吸得干净。

  路从辜不说话,只是默默伸出手,接过他手里的文件,又替他将外套扣子扣好,掌心不动声色地覆在他的后背,察觉那层冷汗渗透了两层布料。

  他没有再问,只是轻轻道:“走吧,我们回家。”

  家里很静。

  玄关灯没开,只有客厅里一盏落地灯泛着温暖的琥珀光,淡淡映在米色地板上。墙上的钟在这片静默里滴答作响,像是一颗过慢跳动的心脏,时间也像被温柔拉长。

  应泊坐在沙发上,双手撑在膝盖上,呼吸不急,但有点沉。路从辜蹲在他面前,抬手为他解开衬衣的第二颗扣子。

  衬衫解开后,他绕后帮应泊脱下来,指尖触到了应泊身上纱布的一角,手势却顿住了。

  “你背后……”

  应泊没动,只是闭着眼轻声应了句:“嗯。”

  路从辜掀开衬衫,那肩膀上包扎枪伤的纱布已经湿透,一小块暗红晕开来,弥漫到了白纱边缘。他的手悬在血迹上,终究还是不忍按下去,便起身去拿药箱。

  然而,下一秒,他的手腕被一把抓住。那只手不算用力,但攥得很紧,像是压着什么将要溃堤的情绪。

  路从辜一愣,转头就被应泊拉进了怀里。

  “别动。”应泊低声说,“……我今天不是有意顶撞你的。”

 

 

第128章 诫命

  “顶撞”, 这个词用得微妙,甚至有点卑微,路从辜不由得一愣。应泊紧紧抱着他,像是在抵御某种刺骨的寒意。胸腔微微起伏, 心跳隔着两层布料清晰得像一面沉稳的鼓。

  “我没事。”应泊还在嘴硬。

  “你有事。”路从辜也没挣, 只是低声。

  “我真的没事。”应泊的声音压低到几乎贴着耳廓, “就是……就是困了。”

  客厅的光线柔和静谧, 暖黄的灯照得人眼皮发沉,墙上的时钟滴滴答答地走着, 像在催眠,又像在悄声提醒一些注定无法回避的事。

  沙发上, 应泊仍抱着路从辜, 头搁在他肩窝, 脸颊贴着他颈侧, 呼吸细碎得像一只躲雨的猫。

  路从辜没急着动, 只是静静任他抱着,直到应泊的气息终于不那么凌乱了, 才低声开口:

  “……被局长吓到了?”

  应泊没回答,轻轻收了收手臂。

  “局长在会上说的话, ”路从辜慢慢说, “听着狠, 其实就是个表态。你别太放在心上。真到了顶不住的地步, 他会帮我们顶着的——之前很多次都是他帮我扛压。”

  “他要是想把我们扔出去,早不是这个态度了。”他声音温和,带着诱哄的意味,“你看他刚才进门的那几步,停了又走, 其实也是在压情绪。换别人,他可不说‘不能再死人’,他会直接把案卷拍在桌子上大叫‘你们是不是不想干了’。”

  应泊轻轻笑了下,笑声透着疲惫,还有一点疼痛的虚浮。

  “你这都能看出来。”他低低地说,“你要是去搞政工,没人敢开会迟到。”

  “你别转移话题。”路从辜抬手抚过他的后颈,“你知道我不是说笑话给你听。”

耽美书斋推荐浏览: 庚鸿 破镜重圆 天作之合 制服情缘 业界精英 悬疑推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