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才说:“回答当然不是真的,一切为了拍摄。范先生,我们还没熟到我开车载您的程度。”
刚才范砚西问,你让我去吗。
周止雨笑说,可以,范总想怎么去?我载您。
周止雨知道怎么笑好看,也知道怎么笑最受欢迎。
大学里,笑容就是他的招牌。
只要提到屿城大学环境与生态学院的院草,周围同学必然会说,周止雨啊,笑起来特别好看那个帅哥。
不过他竟然是生态学院的?生态学实习不好过啊,天天上山看猴下沼泽捞鱼天上标记鸟,远看像逃难的近看像要饭的,怎么想不开把自己当日本人整?
周止雨被问到这种问题,笑笑也就过了,他的笑骗过一般人和一般的镜头不是什么大事。
但这骗不过他自己,也骗不过范砚西。
还骗不过导演。
导演正拧着眉毛看他刚才那条,这笑很正,笑得很好看,但总觉得情绪没到位,哪儿有点细微的不对,他这种人对这些东西很敏锐。
也是他还在迟疑要不要再拍一条,才会让两个人在这待命。
范砚西喝空了水,把瓶拧紧拿在手里:“你骗不过我师兄,估计要再来一条。”
周止雨很感叹:“演戏挺难的,比我想的难。”
范砚西也坦然:“还要继续和我相处,是不是更难了?”
“那倒不至于,只是你太有责任心了。”
“嗯?”
“但凡无所谓一点,您不来,让我自个儿被观众攻击,什么事儿都没有。”
周止雨怎么可能不清楚。
范砚西说自己不来会对两家声誉有所影响,实际上范家顶多有些丢脸,沾上周止雨这样的。
周止雨这边才是会招人不齿的一方。
明明订婚了,还要上恋综,不难想象会被公众骂成什么样。
但他也不在乎。
他要是按照爷爷之命媒妁之言这样活,活得也不舒服。
他和范砚西太不熟了,这几次见面也都尴尬,唯一不尴尬的时候,就是范砚西舔他手腕那会儿,还因为他纯被吓住了——舔他手腕的范砚西完全崩了人设。
在他的印象里,范砚西大部分时间沉默而认真,有时甚至固执到了古板的地步,就像他执意来收拾这桩烂摊子一样。
这就是范砚西会做出来的事。
他是个正直守约的好人,可他是个好人又能如何呢?又能怎样呢?难道他就能以一人之力硬抗惯性,拽住渐渐脱轨的局面吗?
更何况,不是把两个好人放在同一个空间里,这两个好人就能产生爱情的。
他周止雨甚至不算什么好人。
“我不会放任你被人攻击,不管怎样,婚只要订了,就是真的。希望你认真对待。”
范砚西像是看透了他在想什么,他视线太过强烈,强烈到周止雨不得不和他对视。
话说到这份上,周止雨不得不作出承诺:“架也吵了气也撒了,我没那么不知好歹,以后一定和范总好好相处。这个婚约我和您保证,之后再不会出什么岔子。综艺里我也多注意,您看我今天不就表现挺好吗?”
范砚西却没给他台阶下,不语不动,只是看他。
那双眼太黑了,在银灰色头发的衬托下黑得像是从眼中射出一箭,穿透周止雨的眼,一路突破层层守卫,在周止雨心底扎根。
周止雨一阵发毛。
他不懂范砚西到底要什么。
他不配合这场婚约,范砚西不高兴,他说自己要配合,范砚西也不高兴。
谈感情……他俩也没什么感情吧,怎么谈利益他也这么不高兴?难不成这人真喜欢他?
一见钟情?可能吗?现在电视剧都不这么拍了吧?
纠结许久的导演终于放过这条,说周老师!可以休息了。
周止雨得令,一秒没犹豫,说了句回见,拔腿就溜。
他走后很久,范砚西握紧空矿泉水瓶,攥得喀拉喀拉,引得周围几个都在看他。
烈日下,他一动不动,依然是冷淡到不愿多说一个字的样子。
实际只有本人知道,他神色接近苦涩。
*
周止雨换上今天第二身行头,不敢低头向下看。
他穿着一条全是钻的阔腿牛仔裤,一低头闪闪发亮,像从龙的巢穴里抢来的,也就上身还正常点,赶往约会地点。
他不坐四个轮子的车,只好开摩托去,再加上今天心情不好,不太想自己开。找小何,小何又出门了,不知道去忙什么。
周止雨头一次埋怨他,才终于察觉自己心情很差,已经到了迁怒别人的地步。
花姐拿好补妆工具,堵住了在屋子里乱转的周止雨。
“怎么不找你姐我帮忙?周小雨你看不起我啊?你骑进岛的那辆摩托就是我的。”
周止雨好声好气:“花姐,我这不是看您今天化了两场妆累得慌吗?想着让你好好休息呢。”
花姐一甩波浪卷,小发雷霆。
“开车兜风多好的事儿,竟然觉得这会让我累,你也太小看你姐的实力了!上车!”
周止雨被她拽上那辆粉色的本田幼兽,不熟练地从背后抱住花姐的腰,说了一句冒犯了。
摩托发动,花姐在凉爽的风里大笑。
“我这岁数,再老点都能当你妈了,有什么好冒犯的?”
周止雨在她身后说,不敢苟同。
“姐,你和我妈太不一样了。”
“你老妈什么样?”
“她跳舞,我就不说是谁了,太有名。”
“嘿!这你还跟我卖关子!”
“她叮嘱我别跟别人说,不然总有人找她要签名。她写字不好看,又懒得签,最后能不说就不说了。”
花姐感叹:“你和妈妈关系很好吧?”
周止雨不明白她怎么能从几句话里看出这些。
花姐只是一味地笑。
她平日都风风火火,此刻的笑是周止雨前所未见的温和与宽容。
这太过熟悉,周止雨从家里的女性长辈身上感受过很多次。
他被此滋养,才能无缺无损地长大。
“因为我从后视镜里看见啦。”
“看见什么?”
“提到她,你笑得可温柔了,比今天的火烧云还要温柔呢。”
周止雨笑意更大,笑得默默的,就像他爱温长风的心情。
他妈妈叫温长风。
她是个看似和名字一样沉静、稳重,实际上玩心很重的人。
周小雨和她玩打手板、五子棋、马里奥赛车、拳皇,从没赢过,甚至抓娃娃也是。
一家三口去游戏厅,最常见的场面是温长风抓五个八个了,周小雨一个没有,小孩子又很好胜,经常气得直哭,坐在地上憋屈得不肯走,周启勋怎么哄都哄不好。
直到温长风从柜台折返,塞给周小雨一购物篮的游戏币,把游戏厅所有种类的娃娃抓了个遍,也就不哭了。
这样的母子俩,周启勋只有默默竖大拇指的份。
周止雨很久后才明白,他的妈妈只是太寂寞了。
她是位很有格调、对舞蹈一丝不苟的舞者,不会把这样童真的一面轻易放给外人看,她幽默,她调皮,可她又寂寞到难以排遣,才会总想和儿子一起玩。
奈何天赋异禀。
还没遗传给周止雨。
“对了,小雨,你为什么不愿意坐四个轮子的车啊?”
“丑,太丑了,不符合我的审美。”
“噗。”
载有两人的摩托在海天一线间渺小得只剩下点。如果这时平拍远景,取景框里的火烧云像天降武神洒下的神火,慢悠悠地随风而转,燎亮整个海岸线。
成群海鸟在其间穿行,悠哉游哉,是天地装饰画中不可或缺的点缀,也是变幻不停的动态。
空气中都是咸咸的、浮动着的温热味道。
世界像根火腿,短暂地美好,很快会被吃掉。
*
周止雨和叶云磊的约会地点在一条船上。
更准确地说,是一艘游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