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没挂,那边他小姑姑还在给他支招。
“现在买张票快出国,最早的航班,也别管去哪了!小雨,这次再被爷爷逮到,你就真得去结婚了!”
周止雨一手拿着护照手机,一手打开门,感受到阻力后立刻觉得不对向内拉,想关门。
但已经晚了。
门口,等待多时的四个便衣保镖死死扒住门,笑得很温柔。
领头的那个说:“少爷晚上好,老爷子在等,走吧。”
周止雨拿远手机屏幕,咬牙切齿:“小、姑、姑!”
配合爷爷玩了一招引蛇出洞的小姑姑听到动静,明哲保身,挂了她大侄子的电话。
20:43。
屿城第三人民医院灯火通明。
周止雨慢吞吞往里走。
他离家匆忙,米色的T恤,只来得及抓了件过胯的黑色针织开衫套在外面,下身还是那条牛仔裤,脚下穿着蘑菇棉拖鞋,看起来像隔壁精神病院区越狱失败又被抓回去的病患。
春夜还有些冷,医院灌木底下隐隐约约有了虫鸣。
周止雨本来被从车上带下来时还带着笑,越往里走,消毒水味道越浓,笑容越小,走到vip病房门口时,他几乎面无表情——
他不喜欢这种地方。
好像见过太多死亡,无论什么时候都冰凉。
周六周日原本靠着墙,见他来了同时向他走,目光担忧。
周六:“病房里就老爷子一个。”
周日沉默着,想跟周止雨一起进去。
周止雨按住他肩,摇头制止。
六个保镖留在门外。
病房里果然没有病人,只有穿着一身深蓝近黑中山装的老人对着病床发呆。他看起来和别的老人并无不同,可能稍微精神一些,但也朴素。
听见开门响声,老年人没回头,直到周止雨走到他身侧,才转动起手里两只油润瓦亮的核桃。
哗啦,哗啦。
周止雨一言不发,屈膝下跪。
墙上的机械挂钟一格一格,勤恳地走。
“唉……“
沉闷的空气总算被打破了。
头发花白的老人似乎在自说自话,又似乎不是。
“第一个,大学同学,偷你的钱。
“第二个,海员,一上船就失联,一下船就出轨。
“第三个,游戏主播,名气大了开始睡粉,双性恋。
“第四个,健身教练,你们同性恋怎么说的?型号不匹配还是什么?我不懂你们。”
周止雨艰涩地补充:“我俩撞号了,都是……都是下面那个。”
“哦,对,对,对。”
老爷子恍然大悟点头的样子让周止雨如跪针毡。
“第五个,开酒庄,挂牌骗你投资的。
“第六个,牙医,诊所用的假牙材质造假,想逃到国外,被拘了,进去大半年了吧?
“第七个,隔壁市的富二代,父亲是个老赖,上了失信被执行人名单。
“第八个,阳痿。
“第九个是现在这个骗子。”
简单说完周止雨长达两年的情史,周瞻悠悠叹了口气,细听又透着点怜爱。
“周小雨,你眼光真不怎么样啊。”
周止雨近乎悲愤:“那我怎么能知道这些人那么……那么!”
他说了一半,自己也觉得丢人,说不下去了。
再说下去,除了证明自己是个眼光很烂的蠢货之外没有任何意义。
周瞻这才笑了,转过来,仔仔细细去看他。
他早知道自己这个孙子长得帅气,俊俏到只要见过他,就都会和周瞻遇见时提一句。
周老先生,您家那个小雨呢?他这几年都不怎么露面了啊,是在忙吗?那么帅的孩子,我女儿最近刚从加拿大回来,要不让两个人见一见?
周瞻总会笑着搪塞说,不肖子孙,是个同性恋,就不耽误你家千金了。
大多数人会失望地啊一声,也就不再提。
但有少数几个啊得很婉转,啊完了说,我家儿子也挺不错的,您看这……?
周瞻唉了一声,说,他有在谈,才能把这些人也赶走。
“周止雨,其实你根本没好好谈恋爱,我猜对了没?”
周止雨不敢抬头。
周瞻不再转核桃,拿起其中一个敲他头顶,周止雨哎一声握住爷爷的手。
周瞻笑着拍拍他手背,把这个敲了他的核桃塞进周止雨手里。
那只手树皮一样粗糙冰凉的质感让周止雨愈发安静。
皱纹,老年斑,有一些细小的皲裂。
他爷爷很老了。
“我听说了,哪有谈恋爱不让人碰的,人家摸一下你你都不愿意,那你谈什么?我那时候不能摸,是会被判流氓罪,进监狱的。你呢,难道别人在你这,都犯了流氓罪吗?”
周止雨心想犯流氓罪的只有一个,就是今天下午那个,结果还不在这九个人里,根本没法和爷爷提。
提了他成什么了,被人欺负了、回家找家长的小孩吗?
他连自己爽不爽都不记得了!
周止雨握着核桃自己生闷气,就低头这么跪着,露出干净的后颈。
“当初是你自己和爸妈举着手发誓,说之后都由我管教,周小雨,你可别忘喽。
“你那时候还说,两年内如果没定下来,就听从爷爷发落。爷爷是老了,可不是傻了。你说什么,我这个糟老头子可还都记得呢。”
周止雨:“我爷爷不是糟老头子,你别骂他。”
周瞻被他逗笑,语气放轻,问。
“是不是觉得爷爷太不近人情?催你去结婚?”
周止雨无声摇头。
“上头的气话也是话,只要你说了,就都要为之承担责任,”周瞻眼神很静,“不然,就为之付出代价。”
许久。
久到树下虫鸣渐大,夜风刺冷,周止雨才说。
“知道了,爷爷。”
周瞻等到想要的回答,点点头:“给你挑了个人,明天去见见吧,是个好孩子。”
爷爷说见见,周止雨明白,就是选好了人,是结婚对象。人品应当没大问题,但合不合适就不知道了。
他有些低落,依然不起。
周瞻拍拍他毛茸茸的脑袋,背起手:“陪我下楼走走,别跪着了,地上凉。那个犯心脏病的老朋友就在隔壁,他也命大,已经睡下了,今天不带你去打扰人家。”
周止雨缓了会儿才起身。
一个简单的起身动作而已,他平时活蹦乱跳,今天却不知道扯住哪根虾线,猝然闪了一下,连忙抓住病床栏杆稳住自己。
周瞻在旁边扶了他一下,皱起眉。
“闪着腰了?缓缓,别动。说了多少次,别每天躺着玩手机,要多多锻炼。你一个年轻人,怎么身子骨还没我利索。”
周止雨核桃硌在手里,内心早已把罪魁祸首骂了八百遍。
好一会儿,他才抬起满是冷汗的额,勉强露出个体面的微笑。
“呵呵,爷爷说的是,爷爷说的是。”
0:05。
徘徊酒吧。
此时夜晚,清吧氛围正好,酒桌三三两两散落着私语的人。角落的唱片机摇摇晃晃,粤语女声咬字很徐徐,旖旎,又温柔。
周六周日找了个不起眼的角落,一个点了杯橙汁,一个点了杯白水。
周六放上棋盘,周日拿出两罐黑白棋子。
俩人开始下五子棋。在清吧。
周止雨双手插兜,踩着蘑菇棉拖鞋大步流星走向酒吧柜台,和进自己家也没什么区别。
他径直选定一把擦玻璃杯酒保面前的高脚椅,坐下前突然想起什么,谨慎地向下,仿佛屁股底下不是不锈钢高脚椅,而是玻璃杯。
擦玻璃杯的人看到他这动作,淡淡补充:“这凳子上有炸弹啊?我擦三遍了,坐吧。”
周止雨踩稳脚杠,坐得小心翼翼:“不是嫌脏,是……唉,别提了。”
陆怀远早已习惯发小兼死党的不定时抽风,反转玻璃杯向下控水,熟稔道:“昨儿不是才大喝一场,今儿怎么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