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的建议我一向不爱听。没人能打开我的大脑,对我的认知情况做判断。”他瞥对方一眼,“若是在外面听到关于我失忆的谣言,我势必会追究责任。”
这话让梁岐山的肩膀都沉了沉,面色灰暗下来,意识到自己触了这位的霉头,然而还没完,程凛洲接着给他放重磅炸弹。
“在江城待久了很没意思吧?W城科技园的项目交给姑父了,好好做,不要让我失望。”
三言两语把人发配了出去,方才席间的体面都恍若错觉。
程氏的发家史可以追溯到百年以前,真正崛起成为江城之首则是在程凛洲的爷爷程烈手中。程烈子嗣单薄,一儿一女都不擅长经营管理,集团很快就交给了第三代。
起初是程凛洲的兄长,再后来是他。当初很多人不服气,但程凛洲是天才,是与生俱来的领导者,手腕强硬果决,没多久把集团上下治得服服帖帖的,离开的两月也未能掀起什么波澜。
失去部分记忆没让他觉得迷茫,反倒以一个旁观者的视角,把内部的错综复杂看得更清楚了些。
不过,也有他看不透的。
程凛洲走回办公桌,手机上显示着刚才对话的最后一条回复。
前妻:【那你随时可以回来拿。】
他歪着脑袋横看竖看,这句话都像是邀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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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下午天气不错,阳光明媚春风拂面。宋矜郁坐在前院的凉亭里一边给脖子热敷一边画画,预约的上门洗狗服务说马上就到。
昨天他在沙发上睡着了,半夜掉了下来也懒得往卧室爬,然后就落枕了。好在Free发现了,跑过来挨着他一起睡地毯,暖烘烘的没至于感冒。
宋矜郁总是爱躺哪睡哪,客厅画室花园都可能,睡相还差。这种情况两个月来时有发生,他都快习惯了。
小田把他的长发编成了鱼骨辫,脑后的位置绑了一条坠着红宝石的丝带。他天生棕发,带点自然卷,发量多又蓬松,头型完美,梳各种发型都很好看。
以往小田给他编完辫子都会捧着脸蹲在旁边欣赏很久,今天很快没了动静。
宋矜郁搁下热敷包,转身望向小姑娘,缓慢张口:“怎么了?”
小田小时候生过一场病,有严重的听力障碍,说话也很艰难,通常要用手语或者文字沟通。
“先生真的不回来了吗?”她打手语。
宋矜郁想了想,把画册翻到空白一页,画画给她看。
他画程凛洲那天坐在宾利里离开的剪影,寥寥几笔勾勒出了神形,黑白画面透着说不出的凌厉决然。
画风一转到了后面的别墅,卡通的大房子,草坪上打滚露肚皮的阿拉斯加,和站在门口挥舞翅膀和宾利告别的三只萌萌小鸟。
【没有他我也发得起你和阿姨的工资!】宋矜郁写字。还加了个自信大拇指。
小田知道宋矜郁在逗她,气得跺了跺脚。
“我知道!我不怕!”
她的手语带上了情绪,咬着舌头,艰难地从喉咙里发出声调怪异的字句:
“我希望、你、开心。”
宋矜郁轻轻合上了手里的画册,对她歪头:“我看起来不开心吗?”
小田俯身来了个熊抱。
宋矜郁失笑,抬手拍了拍小姑娘的背。
她是真的误会了。
程凛洲还好好活着,除了失忆哪哪都没事,他有什么不开心的。
叮咚。
门铃被按响,草地上玩耍的Free警觉地坐了起来,“汪”了一声跑到了花园入户门边,威风凛凛盯住来人。
宋矜郁瞧见了宠物店的logo,也起身走了过去。
铁门外站着的人认出了今天的服务对象,正低头用一块肉干讨好这只阿拉斯加。
“它不吃陌生人喂的东西。”
话音刚落,Free果然很有骨气地别开了嘴筒子。宋矜郁拉开门,从对方手中接过肉干。
湿乎乎的鼻头立马贴了过来,从他的手里小心翼翼地把肉干叼走,生怕牙齿碰疼了他似的。
“好狗。”宋矜郁夸赞。
他嗓音偏低,不清亮,像低频的管弦乐,压着嗓子说话还会有一丝沙哑。
面前的人没出声也没进门,就在原地呆站着。
宋矜郁疑惑抬眸。年轻帅气的男生穿着清爽的卫衣牛仔裤,戴了一副黑银色半框眼镜,目光热切地透过来:
“宋老师!”
“。”宋矜郁按了按脖子,站直身体。
“我叫邬子烨,江城美术学院油画系二年级。”对方语速很快,掩饰不住激动,“上学期听过您一节色彩课。”
宋矜郁不是江美正规的老师,一学期顶多教一门课或者加几个讲座。一来呢因为他博士没毕业,二来他对这种按部就班的工作兴趣不大,希望有更多自由时间。
不过现在他有点闲过头了,打算把主任拜托的那门实践课代了。
“长得像理工科生,不像学艺术的。”扫了眼对方的半框眼镜,宋矜郁眸光微动,不咸不淡地评价,“门关上,过来。”
“哦,好……”
热情被他的冷淡浇熄了一下,男生乖乖关上那扇黑色铁门,听到身后又传来一句:
“写生考试那张林间晨雾是你画的?光线捕捉能力不错。”
邬子烨精神一振。
“……是的!”他快步追了上来,眼底再次绽放出热切,“是和我喜欢的水彩画家学的。”
“嗯?”
“Lost Wing。”
宋矜郁脚步微顿,转身瞥了他一眼。
Lost Wing是前几年在F国声名大噪的一位青年艺术家,作品多为水彩风景画,尤其擅长现场写生。笔法飘逸俊秀,大气磅礴,每张作品都充满了野性的生命力,让人一眼就会对大自然产生强烈的向往。
其中最出名的是雪山山脉和非洲大草原两个系列,一幅“角马大迁徙”仿佛置身万千角马群中创作而成,被评为不要命的作品,求购无数。可不知为何,这人两年前突然就销声匿迹不再画了。
宋矜郁没去谈论此人,只温和发问:“那分专业怎么没选水彩?”
“额,因为我觉得油画就业容易一点。”
“都学纯艺了还想着就业呢。”
“……”
别墅的前院分成两片区域,右边是供人休息的凉亭和一大片草坪,左边则有一个此时尚未注水的小泳池,和专门给Free洗澡的全套设施。
所以宋矜郁提前和宠物店说过,只要出个人就行。
“老师,您要不要也穿件围裙?”
宋矜郁瞧了瞧那卡其色防水围裙,又瞧了眼邬子烨。说不用。
邬子烨拿着围裙对他笑,语气很温柔:“还是穿一下吧,免得把衣服弄湿了。”
他和男生对视了一会儿,无言背过了身。
系带逐渐收紧,邬子烨盯着粗织毛衣的布料下那弯弧度,屛住了呼吸。
“松一点,我不喜欢太勒。”身前之人淡声提醒。
“哦哦,好的。”
邬子烨立马扯开带子,松松在他腰后系了一个结。
——想了一下,又补了一个加固的。
宋矜郁穿好围裙后,手一伸拖来了一把椅子,在水池边悠闲地坐下:“我只负责逗狗让它放松,梳毛修毛搓沐浴露吹干都得你来,有没有问题?”
邬子烨说没有。他打量了一下齐全且优质的装备,好奇地问:“您以前是自己动手洗的吗?”
宋矜郁挠挠Free的下巴:“以前有其他帮手。”
“您以后都可以找我。”他立刻道,“免费的。”
“开始吧。”宋矜郁没答应,拍了拍Free宽厚的背,“宝宝,去。”
Free嗷呜一声跳进了洗澡池。
邬子烨很快发现,这只阿拉斯加根本不用逗,湿漉漉的狗狗眼一眨不眨盯着旁边的主人,令行禁止,让甩水就甩水,让不动就不动。唯一会干的事就是偷偷用硕大狗头蹭宋矜郁搭在水池边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