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了电话,齐研站了一会儿,忽然身体晃了晃。他一阵头晕,出现了微弱的耳鸣。Oz的休息室沙发很软,他扶着坐下,愣愣地看着天花板。
方诞死了?他还没有彻底消化这个信息。不是对方诞有感情,更不是害怕,这有点小看他了。弄出人命这种事在他眼内所见的世界太过稀松平常,这就是一个虚幻的,罔顾王法的,泥沼似的幻场。方诞可以躺在床上打开腿, 伸出舌头张开喉咙,赚一般人一辈子赚不到的钱;但同时也得接受自己生命的重量比一般人要更薄,更轻。
只是觉得有些突然,毕竟前段时间才通过电话。
齐研身体陷在沙发里,闭上眼又再睁开,觉得自己又困又疲惫。他不受控制地想到今天晚上与张仁帆的会面,脑海里来来去去无数张脸,最终,记忆定格在视频中的画面。
扬起的脖子,白色的皮肤,烧红的烟蒂。
“齐研。”
齐研听见这个声音,浑身一震,他猛地绷紧身体,腰杆挺直,从沙发上坐起来,像一只捕兽夹就在脚边炸拢的兔子。他下意识藏起手机,连忙看向门口。
将要日落了。冬天的夕阳一点都不恢弘,冷冷的蓝色夹着冷冷的灰色,对胡敬来说万幸的是雪还没有停,景色还能再撑一会儿。陈羽芒站在门口,他没有穿得很暖和,不过较长的头发似乎终于被理发师好好打理了一下,长度没有变太多,软顺地扫在颈窝,有意无意地遮住痕迹。
吻痕。
从前段时间开始,从季潘宁的同学聚会后。
陈羽芒的脖子上开始有吻痕。
“陈羽芒。”
“导演在叫你,”陈羽芒说,“他说女演员来了,问你的电话打完了没有,他让你过去拍戏。”
齐研没有说话,他看陈羽芒的脖子,又看他的眼睛。
那些浅浅的痕迹,涣散在干净的脖颈,像最淡的粉色颜料融化进水里,过不了一天就会消失。说明给他留下印记的人保持有明显的疼爱与怜惜,怕他痛,又能控制自己。这么看,能留下印记,只是因为陈羽芒皮肤太薄的原因。
齐研想,他应该是知道的。他知道今夜该怎么和张仁帆说,他知道邢幡的动机,如果那真的是邢幡所做。
明明只是张仁帆这个垃圾在毫无证据、不负责任地揣测。那男人被赵泽和邢幡逼疯了,像个窝囊废一样发癫,满嘴胡言乱语。
但如果是真的。
那么齐研只是看到陈羽芒,就知道了凶手的动机。
第23章 23. 在草莓与草莓之间
……陈羽芒应该是没有听到他和张仁帆的通话内容。
但齐研还是有些忐忑不安,他并未多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就收起手机准备回车间拍戏。
齐研面无表情地与陈羽芒擦身而过,口腔里尝到淡淡的血味。他回到二号车间,片场人已经到齐了,大家都在等他。
“齐老师。”
婴洲船舶工业重工集团,婴洲造船,因为标志主体是个三角形,也被城里人喊做三角航运,后面这个也叫得更顺嘴一些。集团董事长姚剑韦的独生女姚昭,容貌端正,气质独特,五官不算非常惊艳。也有较为任性的地方,但大部分时候行事清爽利落。拍戏是她的兴趣爱好,家里支持是因为确实只是个爱好。
三角航运常年与白星鑫烟友好往来,互惠共赢。虽然早年也有过一阵子不愉快,但随着白星焕代,那段短暂的插曲自然而然被人遗忘,现在两边依旧是手拉手一起奋斗的好朋友,为鑫城经济建设添砖加瓦,一共砥砺前行。
姚昭今年二十三岁,她最近心态平和,休息得不错,今天整个人的状态也好,虽然来晚了,但片场一片其乐融融,胡敬和她说说笑笑,连带着对齐研都和气不少。
“看你风尘仆仆的,”齐研笑着与她握手,“来得正是时候。”
胡敬瞪了他一眼。姚昭既像是没听懂嘲讽,又像听懂了但没往心里去。她拍了拍齐研的肩,“师哥看着怎么这么憔悴,感觉胡导天天叮嘱你好好休息,就是做不到。”
齐研无奈道,“不是没休息好,是最后这场戏消耗人。”
“我知道,”姚昭皱着两道细眉,嘎嘎笑了两声,“我也挺紧张的。”
胡敬说:“你俩都没什么问题,”现在光线落了,户外的雪似有下大的趋势,胡敬想拍的日落没赶上,于是命人抬了光,“今天应该是弄不出来了。但我想也不必太着急,堰岛三四月才开花,还有时间。我们就先试一试,磨合一下。也别以为任务轻松,下午的帐我可记着呢。”
齐研的经纪人翻了个白眼,皮笑肉不笑递了毛巾和矿泉水。
齐研也不想拖延,他见姚昭是在路上换好衣服化了妆来的,心里憋屈劲也抵消不少,“那就开始吧。”
“等等。”胡敬拦住了他,顺着齐研身后看过去,一屋子人的目光焦点与服务对象都在导演和演员身上,见他拉长目光,也一同齐刷刷地顺着视线看过去。
……看陈羽芒?陈羽芒此时正安静地与后勤一起站在门口,负责随时提供帮助。
胡敬说:“邢总长。”
看邢幡。
齐研微微怔神,发觉身边有几道目光投射在自己身上,这让他蹙起眉,低下头去。并没有和往常一样,随导演一起去接人。
最近邢幡来得很勤,但齐研知道,不是为了他。
邢幡没有和胡敬说话,而是对陈羽芒说:“为什么穿得这么薄?”
陈羽芒说:“室内很暖和。”
“外面下雪了。”
“我不会就这样跑到外面的。”
邢幡冷静地听陈羽芒撒谎,拍着陈羽芒肩膀上零零散散的雪花湿痕,发现甚至还有些黏在头发上没有完全化。体温得多低才能这样?他让陈羽芒不要站在风口,去暖和的地方。
邢幡从工作场合来会穿着西装,今天多了保暖的大衣,肩膀上搭着羊绒围巾。邢幡的头发,肩上,也有雪花,进入室内的瞬间就化了。他个子高,身姿挺拔,干净整洁,看起来很健康。因为室内温差,皮肤多了些血色,浓深的五官要比往常更加英俊美丽。
车间里装了一屋子明星和一屋子见惯了明星的工作人员,此刻见他走来,都无法不将目光凝荟在他身上。
有时候夺目的容貌会被温和的气质稀释,冷峻与威重更能彰显出那张脸的优势。但邢幡就是这样。
片场的光有高浓度的白色,他侧脸与人交谈的时候,半边脸会出现鼻梁遮光留下的阴影,一点都不温和,也不柔软,像冰冷的石像。
齐研还是抬起头来看他,看得出神,心脏微微胀动,在失神前,眼前忽然浮现出方诞的脸,他呼吸滞了滞,拧开助理递来的水,喝了小半瓶。
邢幡和陈羽芒站在一起的时候,让人想起下雪水晶球里两个注定摆在一起的雕塑,大家都看陈羽芒,胡敬也看陈羽芒。胡敬笑着问邢幡,“来探谁的班呢?”
就连导演都开始调侃。
齐研感受到的,明里暗里的戏谑又出现了,甚至有人笑出了声。
邢幡还能是来看谁的呢。
像这样的资方,按理说就不可能闲出时间来看演员拍戏。
邢幡其实从未‘探过班’,头几次是因为他的车在车行维修做漆,如今邢幡会出现在这里,只是为了照顾陈羽芒。
“天天来也没有用。”邢幡摘下自己的围巾,围在陈羽芒脖子上。陈羽芒不乐意带,嫌捂摘掉了,邢幡没有办法,也只是随他去,他对胡敬说,“后面一段时间我不在国内,有什么要委托的事,找缪柏恩吧。”
“能有什么委托的事,没有的。”胡敬面上笑着,心里又叹气。他寻思今天一整天就这么浪费在这了,齐研这个状态,打个电话回来比之前看着更魂不守舍,这会儿邢幡又来,雪上加霜也没有这样的。
姚昭自然也是认识邢幡的,她简单地与人握了手,问了好,又不免有些好奇地在邢幡和陈羽芒之间来回看。因为不经常来片场,所以她觉得新奇,这还是第一次见。她总感觉陈羽芒眼熟,怎么看都眼熟,却一点头绪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