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者也可以说是‘害怕’吹风机的声音吧。就算邢幡自己使用,也得关着门,不然陈羽芒就会难受地躲在被子里骂他。
邢幡打开门,陈羽芒已经在床上迷迷糊糊地快要睡着了,他怕黑所以给自己留了一盏灯,床上空出了邢幡的位置。
十六岁到十八岁,是能明显看到成长痕迹的年岁,陈羽芒个子高了点,轮廓不再稚嫩,逐渐褪去青涩,比以前明艳,也更能蛊惑人。
而邢幡,青春的尾痕早已不知不觉消失殆尽。和过去显山不露水的沉重感不同了,他身上那股危险的气息早已遮掩不住,也不需要再遮掩什么,他只用了两年的时间就成为了陈悟之的心腹,在适当的时候脱下面具,原本「温和有礼」的评价,变成「行事残忍令人畏惧」,那声用来调侃的邢总长早就变了味儿,都知道他是替企业做脏活的人。他们说邢幡完全就是个叛徒,为了投诚,背叛了自己的父亲,他对邢业霖开了枪——为了救陈悟之一命。
这也不好评价什么,人总得选个立场然后站稳脚跟,不择手段的人多的是,怎么就他能成功。
邢幡很适合穿正装或是什么深色的黑漆漆的制服,但是陈羽芒发现他不需要挺括的面料也能显现出上位的气质。真是大人的面貌……再如何收敛,邢幡的身体也在一举一动中不断强调体型与力量的差异。装模作样没有用,邢幡确实是再怎么小心翼翼都容易弄伤陈羽芒,他没有自己预设中那么温柔,所以邢幡很少碰他。大部分都是陈羽芒往他的怀里滚。
“你别……别送我回去。”
邢幡低声说:“不会。”
“要是明天醒了,你不在,”陈羽芒睡眼惺忪地说,“我就杀了你。”
“董事长为什么要把你关起来。”
“因为我说我喜欢你。”
邢幡说:“你不喜欢我。”
“喜欢。”
“芒——”
陈羽芒不想听他说,大大厚厚的枕头也不睡了,伸出手抱住邢幡的脖子,把自己塞进他怀里。“我喜欢,我是淋着雨跑来的,怎么不是喜欢呢。”
在邢幡身边,陈羽芒似乎随时随地都能因为各种事情哭泣。
“喜欢的,我喜欢你啊。哥哥,邢幡,我自己也不知道,我以为不是你也可以,但是除了你也好像没有别人……没有别人会这么对我。”
陈羽芒没有发出抽泣的声音,他只是在流泪,红酒的葡萄味又甜又烂,洗了个热腾腾的澡加速了酒精的吸收,让陈羽芒更加头晕脑胀,“没有人会这么对我。陈悟之,这个老畜生,他说得对。”
无论是十年前还是十年后,邢幡的心痛都发自内心,在这方面他永远都是坦诚的, 因为陈羽芒的声音谁听了都会难过,是这一生不曾为人所爱于是埋怨。是嘴上说着不稀罕,其实渴求了一辈子的什么东西。陈羽芒连在自己的母亲身上都没有体会过的东西,就算是假的也珍贵无比。
邢幡搂住了陈羽芒,“他说什么。”
“他说,”陈羽芒缓缓地合起眼皮又睁开,试图让自己不要昏睡过去,他眷恋此时的温暖,舍不得睡过去。
话在陈羽芒嘴边,但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说不出去,好像有什么东西堵塞在那里,无论如何就是说不出去。
“他说,”
陈羽芒嘴唇微微颤着,闷在柔软的地方发不出清晰的声音。
他说你不爱我,这个世界上没有人爱我。
我知道他说得都对。
他是陈悟之的工具,好像也是邢幡的工具。但是邢幡对他太好了。他为了不当工具,‘壮烈’又疯癫反抗了一辈子,忽然,有人摸摸他,疼爱他,花言巧语两句,他就愿意了。
“他说什么。”
“他说……”
说不出来是因为陈羽芒知道没有意义。
达成目标后的你会做什么,会去哪里,会记得我吗。会不会其实察觉到的真实都是捕风捉影的错觉,我与所有人都没有分别,若干年后如果再见面,你会连我的名字都忘了。千万别有那一天啊,我希望至少你是能记得我的。
他了解邢幡的目的,却不了解他的动机。他有时候能隐隐约约察觉邢幡压抑的凶戾与恨意,又窥探不到秘密的源头。邢幡笃定地说陈羽芒不喜欢自己,这让人无比委屈,因为只有陈羽芒知道他泥泞的本色,只有他察觉出了邢幡眼底深处最深处平静之下的恨意,但邢幡对此一无所知。
在邢幡的眼里,陈羽芒是个孩子,谁对他好他就喜欢谁。不是外人口中的疯子和神经病,只是个爱撒娇的麻烦鬼,有恃无恐所以做什么都会被原谅。哪天他对陈羽芒不好了,陈羽芒就不会再喜欢他了。仅此而已。
“陈悟之说什么。”邢幡耐心地哄着问。
陈羽芒闭上了眼,他到底是没有说出来,只痴痴地小声笑着,“说了让我难过的话呀,问什么。就好像……你能为我报仇似的……”
“说不定。”
陈羽芒安静了很久,大概睡着了。怀里的身体轻飘飘,手臂下搂着的腰细,衬得邢幡小臂很粗,肌肉精壮。但陈羽芒大腿上还是比较有肉的,他不爱运动,所以肉都很软,而且很滑,皮肤贴触着邢幡的腰腹,偶尔蹭一下。
邢幡蹙眉,他不明白为什么陈羽芒没有以前健康了?感觉越长大越纤细,下巴也尖,他猜测这孩子是不是最近都不吃饭。陈羽芒发出绵长的呼吸声,邢幡扣好他乱动挣开的扣子,在想陈羽芒睡觉估计不会老实,可能会踹人。
还有一盏陈羽芒留给自己的壁灯没有关。
陈羽芒在装睡,他听见邢幡的呼吸声变得有规律起来,于是睁开了眼睛。虽然不算很清明,但足够他好奇地去探索心愿。
邢幡的胳膊很沉,陈羽芒推开它爬起来,仔细看了一会儿这个人的脸。
……喜欢。
本就醉酒迷蒙的目光此刻变得恋眷又贪心,他喜欢邢幡的嘴唇,犹豫了半天却没敢,只闷气地舔了舔自己的嘴唇。他大着胆子,伸出手,心跳不稳地解开邢幡的衣服。比起有别的想法,更像是对身体产生好奇。陈羽芒小心翼翼地掀开布料,却愣了一下,疑惑地眨了眨眼睛。
他一时半会还没有反应过来,很快,陈羽芒呆滞在原地,他变得安静,心跳却剧烈,瞳孔缩起来,后知后觉地松开了手。布料松垮地搭在邢幡的皮肤上,男性的身体如陈羽芒好奇的那样轮廓分明,但他现在没有顽劣的心思了,只是呆呆地,脸色苍白地看着邢幡。就连醉意都消失了大半。
一个人的身上怎么会有这么多疤痕,像经历过战争的土地。
他知道邢幡是个危险的人,在危险的地方做危险的事和危险的人相处,可这些痕迹看起来像是随这副肉体一起长大似的,它们趋于平整,无法融入血肉,新新旧旧的皮肤让他看起来像挂满污渍的墙,腹部有道长长的手术痕迹,曾经得到过良好的缝合与恢复,变成紧绷的一道增生,新长出的肉很吓人。
这些伤口不是来自他的后勤工作,因为这两年陈羽芒从未见邢幡受过伤。那这些痕迹是哪里来的?一下子,陈羽芒什么心思都没了。他默默地看了一会儿,后知后觉邢幡总是将西服穿得规整,原来是在掩盖烟疤,但是邢幡的身上为什么会有烟疤?看起来就很疼。那里是烧伤的痕迹,他经历过火灾吗?陈羽芒伸出手,心烦意乱地碰了碰那些伤口,视线垂下去,头晕目眩地打了个哈欠。
陈羽芒将他的衣服盖好,笨拙地拖来被子去掖,他最终什么坏事都没干成,乖乖地蜷在邢幡身边,身体贴得没有那么紧了,过了很久很久才睡着。
真睡与装睡其实很好分辨。邢幡担忧的事情并没有发生,睡着的陈羽芒很安分,而且过于乖巧了,似乎可以一个姿势窝一晚上,鼻息静悄悄的,嘴唇闭得很紧,面色红润。
但是陈羽芒的身体温度越来越高了,呼吸也变得粗重,脸颊越来越红。邢幡平静地看着他发烧,想摸一下陈羽芒的额头。他看了一会儿自己的手掌,自从前段时间陈羽芒发过脾气后,他就没有再带着手套去触碰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