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这话,黎尚的手忽然微微一顿,眼睫也垂落下去。
身旁的贺临合拢了双眼,坐在一旁呼吸平稳,很快就睡过去了。
这么坐着,确实有点无聊。
黎尚无心去玩贺临的手机,因为他知道。
留着旧手机贺临也找不到那个人,上面早已经没有了关于他的任何信息。
当初贺临受伤进行脑部手术以后,神智一直不太清醒,病情时好时坏。有的人今天还认识,明天就忽然不记得了。他经历过几次严重的脑出血,反复在ICU进出。
第一次出血,是他去看了他。
第二次出血,是因为在看手机。
他作为领导在ICU的外面等着,贺临的妈妈就坐在他对面哭。
医生上了一些止血措施,然后从抢救室里出来和家属谈话:“病人现在的伤口还没愈合,受不了一点刺激,手机上的信息资料给他删删,或者是给他换个新的,要是再接触刺激源,我们也不能保证人能不能救过来。”
当时,他坐在医院的走廊里,眼眸低垂地看着手里的旧手机,仿佛是在凝望一件准备杀死他爱人的凶器。
他把密码输入点开,就看到了他们过去谈话的界面。
他不知道贺临看了多少,又想起来了什么,才会把自己刺激得再次出血。
等待的时间太过漫长,他就坐在医院抢救室外的座椅上,一条一条看着过去他们之间的对话和各种信息。
贺临的手机里跟他的聊天记录是最多的,平时贺临也最热衷骚扰他,只要条件允许,几乎是事无巨细地跟他分享,大到今天的任务完成情况,小到看到的天空,随手拍的小花都会一一发给他。
以至于贺临的手机经常会内存不够,宁可卸载一些不常用的软件,也从来没有删除过跟他的点点滴滴,美其名曰,老了以后都是回忆。
那些消息大多都没什么营养,他看过可能都不会回复他,可是贺临却还是十分热情地坚持发给他,字字句句满含情意。
现在再翻看起来,有些会让他瞬间回忆起当时的场景,温馨,旖旎,甜蜜,无语,生气,五味杂陈,让他一会不由自主的嘴角含笑,一会又皱起眉微微轻叹。
再多的聊天记录也有看完的时候。
他狠下心,直接删除了两个人的聊天记录,但点击删除记录且无法修复时,手还是不自觉地抖了一下。
随后他将所有跟他有关的信息一一从手机里删除,这个时候他甚至痛恨自己的好记性,他太清楚哪里有他的信息,却又不得不逐一清除。
这是一个把他从贺临的生活中擦去的过程,同时也是把那个人从自己心头生生剜出去的过程,哪怕此时坐在座椅上的他神情多么平静,都掩饰不了他痛得锥心刺骨,鲜血淋漓。
一直到手机里全部空空如也,再也找不到关于他一丝一毫存在过的证据。
旧手机又因为过载而变得滚烫,就像他的一颗心一样。
他站起身,穿过走廊,把手机塞到贺临妈妈的手里,微笑着告诉她:“以后应该没事了,我把可能会刺激到他的东西,都删除了。”
把那个温暖的东西交出去以后,容倾眼眸低垂,安静地坐回了原处。
他的指尖就此陷入了冰冷,好像再也没能暖过来。
此时又坐在医院里,一手拿着那个熟悉的手机,黎尚看了看贺临的睡颜,他用另一只手隔着衣服摸了摸腹侧的那道伤疤。
输液室里很安静,黎尚坐着实在无聊,不由自主地就想起了那次受伤,那时候的情况可远比现在凶险得多……
第60章 18
容倾回忆着那段过往。
事情发生在几年前, 那段时间正是东南亚诈骗绑架十分猖獗的时候,人们的防范意识还没现在这么高。
当时,警方得到消息, 有几名去O国参加国际交流会议的支付安全专家遭遇了绑架,后来又被辗转运送到了M国北部。
其中有一位名叫商亭的女专家,她的研究方向是网络支付安全的加密技术。
也就是说, 一旦商亭落入那些园区手中,让那些人破译掉我方的网络支付加密算法, 只要手机感染病毒, 无意之中点个链接, 犯罪分子根本就不用杀猪盘那些麻烦的手段,直接可以窃取数据,进行远程转款,悄无声息地将受害人的资产转移一空。
这样的情形下, 高层下令,务必尽力营救商亭。
经过警方调查,商亭被拘禁在一个村落里, 那些绑匪准备避过风头再把她转入园区。
使馆与当地政府进行过谈判。
可那里是有名的三不管地区,鱼龙混杂,各方势力盘踞。
当地政府无心也无力进行救援。
使馆和对方官方沟通许久, 得出的结果是可以让我方派人进去营救,但是不能以特战的名义, 而且死伤自负。
这种情况下, 天宁基地便派出了龙炎特战,秘密执行这次营救任务。
这次任务一共八人参加行动,他担任指挥。
在国外营救,条件非常受限, 枪支和弹药还是当地政府提供给他们的,三辆皮卡车,没有什么防弹衣和防爆盾,更没有医疗和后援,只能便服行动。
匪徒随时可能会把商亭转运出去,一旦进入园区,就更难寻找和进行营救。
他们必须加快速度,尽快行动。
他根据线人提供的消息绘制了地形图,可是进入后才发现实际情况和他们掌握的信息完全不符。
他们本以为村子里只有三名人质,十几名匪徒,可是当几人冲进去,面对着关在地牢笼里的十几名华人时,他的眉头微皱。
那些人中有的是留学生,有的是旅游的游客,还有的是被骗来的务工人员,他们已经在这里关了一段时间,一个个头发凌乱,地上铺着些破旧的床单被褥,还有几人身上带伤。
而且这些人中没有商亭。
劫匪也并不只有十几人,半个村子都和这起绑架案有牵连,劫匪的头目就是村子里的话事人。
他简单问了人质们情况,只要付不起赎金,他们就会被匪徒卖到附近的园区。
在他们之前,已经有不知多少人被卖了过去,只是因为这一次牵扯太多,才把绑架的事曝了出来。
其中有一男一女是和商亭一起去开会的同事,他们又提供了一些关于商亭下落的信息,他判断,商亭应该还在村子里。
随着天色渐暗,他心里明白,行动不可能拖过今晚。
这里孤立无援,增派人手是不可能的,只能临时调整计划。
他让贺临带着几名队员先把那些被绑人员带到安全地,自己和其余几名队员分头去寻找商亭。
三条岔路,他给自己安排的是最危险的那一条。
贺临当时想要拦他:“这样做太危险了。”
他的语气强硬:“不要反驳我,除非你有更好的方案。”
贺临只能道:“那你等我,这边处理完我去接应你。”
他点头说:“好,我等你。”
.
当他找到商亭时,她已经被劫匪拽着头发硬塞上一辆汽车。他追出去了一段,打爆了车胎,把车劫了下来,可这时,他也用尽了最后的子弹。
还好对方也已经到了弹尽粮绝的地步,才让他们有了一线生机。
负责看守的匪徒见事情已经败露,怒不可遏地想要撕票。
在这关键时刻,他毫不犹豫地挡在商亭的身前,替她挡下了那一刀。
那个瞬间,刀子接触到薄韧的肌肉,毫不留情地切割开来。
锋利的刀锋划过了他的侧腹,留下一道近十公分长的伤口,鲜血飞溅而出。
他首先感觉到的不是疼,而是冷。
像是被什么凉凉的东西缠住了腰腹,随后痛感传了过来,他才意识到,自己受伤了,而且应该伤得不轻。
他伸手挡住了男人的第二击,根本无暇低头查看自己的伤势,倒是身后的商亭颤声惊叫:“你……你受伤了……”
他咬牙忍住,冲着身后喊了一声:“别说话!”
这种时候,面对对手,他不能分神。
商亭把惊叫声咽了回去,哭声也哽在了喉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