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我哥有一次回家,说他要考研了,爹就和他闹,说什么也不许。哥哥后来写了一张单子,上面写着这些年一共给了家里多少钱,爹气得把单子撕了。哥哥说谢谢爹妈养育,给他们磕了三个头就走了。”
听到这个答案,贺临和黎尚对视一眼,这个版本和孩子妈妈所说的截然不同。
从孩子的描述来看,更像是连轩主动切断了和原生家庭的关系,拒绝了家里的过度索取。
孩子讲述中的那些细节,比如写清单、磕头,不像是一个几岁的孩子能够凭空编造出来的,显然这个答案的可信度更高。
贺临接着问:“其他的你还知道什么?”
小孩摇了摇头,眼神中带着一丝失落:“在家里,他们不许我们提起哥哥。”说着,他眨巴着水汪汪的大眼睛,满是期待地问,“你们能够找到我哥哥吗?”
贺临轻轻摸了摸孩子的头,坚定地说:“我们会努力。要知道,叔叔们可是很厉害的,我们找到过不少失踪的人呐。”
就在这时,屋子里传来了母亲叫孩子的声音,小孩子看了看他们,恋恋不舍地扭头跑回了屋子。
离开连轩家后,贺临和黎尚两人又前往村委,与村干部进行了简单交流。
完成查访后,两人并肩往村子外面走去。
来的时候,他们满怀着寻找真相的急切,回去的时候,心情却因为这一家人的关系而变得有些沉重。
“家里人不希望他考研读书啊……”贺临长叹了一声,感慨道,“他考上了也没有人为他开心快乐。失踪了没有人担心,家里人不着急,也没人去找,只有年幼弟弟还有点想他。”
黎尚低低地嗯了一声,手指下意识地触碰着口袋里的糖。
他想到连轩的遭遇,也不禁替这个失踪的年轻人感到悲哀。
两人来到了车边,折腾了一半天,贺临看着黎尚有些发白的脸色,主动开口道:“回去也是我开车吧,你多休息一下。”
黎尚点了点头没有推辞,上车依然坐在了副驾位上。
贺临上车,无意之中看向身旁的搭档。
黎尚的目光看向窗外,即便只是安静地坐着,也有一种独特的气质,显得冷清又疏离。
曾经的贺临注意到黎尚这个人啊,永远坐得端端正正的,无论是在坐车,还是在办公室里操作电脑,甚至是出去聚餐吃饭的时候,他的背也一直都是挺直的。
刚认识时,他觉得这个人太端着了,像是无法融入集体,也不懂得什么叫做放松。
但当他们熟悉了以后,贺临却改变了看法。
就像是此时,虽然黎尚还是坐得端正,可贺临还是能很轻易地发现此时的黎尚是放松的。
他的一只手揣在上衣的口袋里,不知道在摸索什么,神情里有着让人不易察觉的温柔。
一时间贺临看愣了神。
“怎么了?”黎尚本想忽视这一点,但贺临的目光实在是太赤裸裸了,让他根本无法忽略掉。
“没什么。”贺临回过神发动了车子,“只是想到刚进队时候的你了,当时你说你记忆力很好,我还当你是随口一说的,跟你相处久了,发现不得不信。”
虽然贺临没有明说,但是黎尚知道,贺临指的是哪件事。
若是之前刚入职的黎尚应该会这么回复贺临。
“近期存档的案子里没有类似的,最近有空的时候,我把前几年的卷宗也梳理了一遍。”随后应该还会怕贺临误会,再补充了一句,“只看了基本的情况,所以多少会有个印象。”
但是此时的黎尚,却只是一扬眉,一脸理所当然的神情。
既鲜活又真实。
最初的贺临对待黎尚是好奇多过欣赏,随后他对这名新人的态度不断改观,如今这份欣赏中却又掺杂着说不清的珍视。
贺临想的已经不是把黎尚留在队里了,而是想让他留在自己身边。
虽然现在贺临还搞不清楚这种奇怪想法的由来,但是他并不心急,只想更多地和黎尚接触,迟早有天他会想明白的。
相比神情上的倨傲,语言上黎尚就谦逊得多了:“我只是有空看看,觉得说不定什么时候能用得上,今后的工作能够方便一些。”
说到这里,他抬起头看向贺临,嘴角带着一丝别有意味的淡笑:“比起这些笨办法,我更想和贺队你好好学习怎么调查失踪案。”
贺临简直要被黎尚的态度气笑了,明知道他语气里的只有调侃,但是话却说的滴水不漏,让贺临想发作都找不到机会。
一时间车里的气氛也变得轻松起来,这份轻松中还夹杂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在。
两个人一个想不明白,一个装着糊涂。
短暂的玩笑后,黎尚正经起来,他认真地询问贺临:“你刚才是怎么判断那个母亲在说谎的?”
贺临调整了一下情绪,开口解释道:“她说话的时候尽找孩子的错处,眼神飘忽,很没信心的样子,一般这样,都是心虚的表现。而且她的一些细微动作,比如不停地擦手、掰指甲,都在暗示她内心的不安。”
“那她为什么要那么说?”
“家里的孩子这么多,她要维持住当父母的权威性,特别是在其他的孩子们面前。就算大儿子不见了,也要表现出是他们主动舍弃,而不是孩子自己出走的,不然会影响她在孩子们心中的形象。”
贺临继续从心理学的角度分析:“另外,狭隘的人会打压比自己强的人,这一点在家庭之中也同样适用,孩子多了,父母会有所偏爱。这对父母平庸,不喜欢聪明孩子,会念书反而遭到了父母的嫌弃。从他们对连轩考研的态度就能看出来,他们更希望孩子能早早赚钱,而不是继续深造。”
黎尚认真地点了点头,赞同了贺临的观点。
“不过他们的确很久没有见到连轩了,可以排除父母的作案嫌疑。母亲虽然在说谎,里面有些话却是真情流露,藏有玄机。”
随后贺临又详细地给黎尚分析了母亲和小孩子的一些言行、表情,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母亲说他鬼迷心窍,孩子说他坚持离家。这都说明连轩有个强硬的态度转变。不满原生家庭被家里捆绑的人不少,普通人鲜少会做出完全恩断义绝的事。我推断,连轩应该有自己的生活圈层,只是我们尚未找到。”
“你的意思是……有外力来支持着他,促使他做出了这样的决定?”黎尚微微皱眉,思考片刻后问道,“你觉得会是谁?”
“也许是网友,也许是生活之中的好朋友,也许是他的同学,也许是一个人,也许是一个圈子。那些人才知道他心里是怎么想的,才是最了解他的人。”贺临说到这里顿了片刻,目光专注地看着前方的道路,“他们可能会知道他为什么不见了。”
两人聊到了这里,黎尚侧头看向贺临,目光紧紧落在他的身上:“你能通过听来辨认世间万物,洞察人心……”
“什么?”
贺临被黎尚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弄得一愣,这评价会不会有点太高了?
他忍不住咳了几声,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别给我带高帽,这不是普通的案件分析吗?再说了,我的功夫还差得远呢,有些人的心思,我就猜不透。”
他说着,目光偷偷地看向了黎尚。
黎尚也在看着他。
认识他以来,黎尚时常会这么看着他,贺临很难形容那种目光。
他总觉得,黎尚好像有话要对他说,或者是有什么事情想要做。
就像刚刚,他直觉黎尚应该还有后半句话没有说出来,可是黎尚却每每到此就没有了下文,仿佛那些凝视只是他的错觉。
还有,不知为何,最近看到他,贺临的心头总会没来由地颤动,直到黎尚不说话了,他的心跳才逐渐恢复了平静。
车上安静了一会,黎尚又主动开始和贺临讨论案子。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从案件的细节到可能的线索,不断地交换着看法。
经历过上次案件之后,贺临越发珍惜这种讨论案件时的默契了,毕竟不是随便一个人,就能和他这么擦出“火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