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流利背诵的学生才能够不被责罚。
学生们以声音大为荣,红着的眼睛,高昂的头,张大的嘴巴,颈间膨出的青筋,情绪高昂。
三十个班级,两千余名学生,男生和女生的声音汇合在一起,听起来震天动地。
这是有些癫狂的一幕。
黎尚抿唇在窗口俯视着,眼眸深沉。
贺临也站在一旁默不作声。
这就是那些青春期的孩子们曾经经历过的吗?
雨中孩子们的脸孔,变得模糊不清。像是连轩,像是白染,像是唐言硕,也有些像是施洛辛。
他在之前调查之中的一些疑问被填补上了。
为什么那些学生要去自习室学习,为什么他们非要考研不可,为什么他们对分数有一种执念,为什么白染在错过考试时一跃而下,为什么唐言硕竞争不过别人时,采取了那么极端的方式……
似乎很多问题在这里找到了答案。
有什么方法可以把一个人从里到外,从身到心完全毁上一遍?
那是教育。
又有什么方法可以把一个人完整重塑,让他焕然新生,过上新的生活?
也是教育。
教育的评判标准不同,有的是以分数为目的,有的是以获取到知识为目标。
贺临不知道恒通一中这么做究竟对还是不对,他也无权评述。
但是他知道一点,如果一个成年人来到这里,按照同样的标准,过上三年这种生活,可能会被活活逼疯。可是这些孩子们这样活着,老师,家长,甚至他们自己,没有什么人觉得有哪里不对。
他们被课业和管理压得喘不过来气来,而且这些管理措施已经不能说是为了应试,更多是为了驯化。
尽管外表上看不出差异,但是他们的灵魂在成长的过程之中,某些地方被人为地扭曲了。
三年的生活在他们的思想之中打上了烙印。
这只是他们人生的一个阶段,却足以影响和改变他们的一生。
这些人中,有未来的栋梁之才,天之骄子,有人会走上人生巅峰,成为佼佼者,有人会从名校毕业,甚至有人会开始创业,成为富豪走上人生巅峰。他们吃苦耐劳,不畏艰难,有坚强的意志,任何的困难都难不倒他们。
但是他们之中,也有可能会有失意者,自杀者,甚至可能会有罪犯……
“……孔子云,何陋之有。”背诵终于完成,所有人集体收声,大喇叭喊了一声:“解散!”
学生们有序地从各个出口离开,除了几名背诵不流利,被老师扣下的学生。他们茫然无措地继续站在雨中,等待着来自师长的责罚。
操场归于安宁,只有雨滴的沙沙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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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过天晴,乌云渐散,微光洒进了静谧的校园。
办公室里,黎尚整理好了所有需要的材料。
终于,刘老师笑呵呵地走了回来,热情地帮他们复印好了文件。
他微笑着问:“你们找到你们需要的资料了吗?”
贺临微微颔首:“多谢,已经有了答案。正在核查之中。”
“我耽搁了一会,给学生们开了个会,这都快要中午了……”刘老师热情提议,“要不要在食堂吃个午饭再走?我们学校的伙食可是相当不错。”
贺临礼貌谢绝:“我们要尽快赶回去了,还有案子要处理,回头路上我们再买吧。”
现在虽然是自由时间,但是校园里却弥漫着那种说不出的诡异静谧,让这座学校犹如一片死寂之地,连空气之中都满是压抑。
在这样的环境里,他一刻也不想多呆。
两人走出校园时,时间临近中午十一点。
贺临又让程笑衣去核查了一下,资料里施洛辛的血型和犯罪现场的血型一致,他的嫌疑更大了。
贺临站在路边,用手机提了个对施洛辛的再次约谈流程,申请采集他的物证信息。
黎尚不禁轻轻叹了口气,感慨道:“看过这里的环境,我觉得那些考研的学生中,或许有些已经生病了,自己却没有意识到。”
他和唐言硕对峙时,有一种感觉,那名男生偏执,癫狂。除了他自身的原因之外,也有一些是心理病态造成的。
“不……”贺临轻轻摇头,他收起了手机,目光看向远方,“都是上了大学的聪明孩子,怎么可能体察不到自己病了呢?”
黎尚的眉头轻皱了一下,思索片刻后,理解了贺临的意思。
贺临继续道:“但是对于普通人,特别是学生来说,心理疾病是一种羞耻和灾难。他们明白,一旦去看病,他们将会面临什么,高昂的医药费,同学的远离,老师那小心翼翼又不敢明说的畏惧眼神,父母的质疑。”
他顿了顿,神情有些凝重:“他们可能会被从学校劝退,可能会被区别对待,可能不好找工作,他们会被贴上怪胎和弱者的标签,连社会保险都不能买。”
“这些事情在他们看来,比生病还可怕,足以毁掉他们的人生。换句话说,能够大大方方去生病,去看病,甚至都是一件奢侈的事。这些孩子里,也只有白染选择了治疗。”
普通的孩子不能面对生了病的自己,只能继续熬着,直到那些病态在他们的思维里化为了实质。
听他说完,黎尚轻声道:“是这样啊……”
第74章 13
那场雨来得很快, 去得也快。
乌云全部散去,天空逐渐放晴,出现了一丝青蓝。
回程路上, 两人匆匆吃过午饭,黎尚主动开了车。
上车后不久,领导的批示批了下来。
贺临给吴韵声去了个电话:“老吴, 目前有嫌疑的是一名叫做施洛辛的研究生,你尝试联系一下, 如果配合的话, 把他叫到市局里再次问话, 进行物证采集。”
十几分钟后,他们收到了吴韵声的答复:“施洛辛的电话关机,我问了学校,他已经有两天没有去过那边了, 也没有请过假。情况很不正常。小程刚才搜索到,他没有购买车票飞机票的记录。最近的一次消费是在昨晚,在一个学校附近的便利店里买了点水和食物。”
贺临问:“家里问过了吗?”
吴韵声道:“打过电话, 电话是他父亲接的,说他早就在上大学的时候就和家里断绝关系了,发生了什么都与他们无关。”
断绝关系?
听到了这个词, 贺临和黎尚对望了一眼。
连轩也和家里断绝了关系,这是个巧合吗?
上过恒通一中, 考上云大, 考上了研究生,假期曾一起住在学校里,和家里断绝关系。
施洛辛和连轩在人生轨迹之中,竟然有这么多的近似点。
电话那边, 吴韵声继续道:“不过也不是毫无线索,他这学期都没住在宿舍,我们顺藤摸瓜查到了他最近在校外的租住地,我准备带着方觉过去一趟。”
贺临问:“要不等我们回去再商量下一步的行动?”
吴韵声道:“嗨,不用了。好久没出行动了,我这胳膊腿都快生锈了。早点去看看也能做实了他是否就是我们要找的嫌疑人,尽快把案子结了。”
贺临不放心地提醒:“小心,多带点人,施洛辛智商很高,又是危险品相关专业的研究生,他可能已经有所准备。”
老吴倒是听劝:“好,我会多带点人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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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一点,一队全副武装的警员来到了一栋十层楼的民宅门口,那是一处老旧单元楼,施洛辛就租住在里面隔出来的一间一室户中。
吴韵声打头来到了门口,老警察一手握枪,另一只手敲了敲铁质的防盗门,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来自然:“你好,外卖!“
门内一片安静,没有一丝声响。
吴韵声把枪换了一只手,谨慎地对着一旁的警员做了个手势,一名精通开锁的警员立刻上前,手中的工具在锁孔里转动,不出半分钟,咔哒一声轻响后,打开了房门。
老吴小声叮嘱:“进去以后先检查有没有人,小心点,不要碰任何的东西。”